分班來的如此之快。

期末考試一過，文理科班的名單已經出來了，卻還沒有那麼快放暑假，起碼是七月中旬。老師們都視假期為洪水猛獸，唯恐避之不及，所以用一個殘忍的方式——布置大量的作業，來管制學生們蠢蠢欲動的放肆玩耍。

分班那天是晴天，搬書的時候餘照苔突然有點舍不得。

陳珂和曹志遠選的理科，和餘照苔都在一班。葉思文也很想和小夥伴們在一塊兒，看了下成績單，隻好吐吐舌頭作罷，“唉，我選理科死無葬身之地啊！”

葉思文倒在桌子上，掰開手指一根一根細數着，報菜名似的，“彈力重力摩擦力，離子反應物質的量還有什麼什麼化合物，腦細胞都沒這麼多，本宮真的記不住啊！”

餘照苔開導她，“沒事，文科小班和理科小班兩隔壁呢，咱們随時都能見，飯後照樣可以約。”

新教室一切都很好，在二樓走廊盡頭，出門就是樓梯口，非常利于人下課飛快沖向食堂搶占先機。往右邊可以看見占滿窗框的樹葉，有光照在上面就是天然的綠色催眠窗簾，四季常青，風吹沙沙作響，不知目睹了多少學生的歡笑和眼淚。

再遠一點是石楠樹，春天濕潤時開出一團團白色的小花，味道怪難聞的，像臭雞蛋加上臭襪子放在壇子裡發黴好幾天。

唯一有變化的是坐在教室裡的人，上一批坐在這裡的同學早已搬去高三教學樓了，和高一高二教學樓足足隔了一條路，深怕别人不知道黑色高三的恐怖傳說。

餘照苔走進教室時匆匆掃了一眼，原一班的同學大部分都在，隻有少部分同學去了文科班。知道章武依舊是班主任時餘照苔松了口氣。章武性格多好啊，不會太過嚴厲，也不會太過寬松，端個保溫杯坐在那跟個吉祥物似的。

葉思文曾經見到章武面對年級組長的談話時神遊，年級組長走了之後就開始掏耳朵。

年過四十啊，就開始把領導的話當屁聽了，此等覺悟值得學習。

大家都特别喜歡章武。

餘照苔很少會對一個人産生讨厭的情緒，她的初中班主任是一個。

教書隻會照着ppt和教師用書念，平時他講練習冊的習題隻會念念答案解析，有同學聽不懂也不敢問，因為問了，他也隻會吹胡子瞪眼，丢下一句“自己看書去！”就以為萬事大吉。

最令人發指的是，這個老師很喜歡趁同學不在時翻抽屜，看見有什麼還要拿出來，自以為是點評幾句。

同學們私底下都很讨厭他，餘照苔也讨厭，雖然都說讨厭老師不能讨厭教的學科，學科是無辜的。

餘照苔也這麼在心裡告訴自己，讨厭老師歸讨厭老師，該學還是得好好學，但每次看到下節是班主任的課，她就會有點提不起勁。

陳珂依然是她的同桌，隻是後桌不一樣了。

遊鴻去了文科班。

這節是語文課，語文老師是個老教師，叫李舒芳，市骨幹教師，帶出過好幾個清北的學生，資曆在一中很拿得出手，教完他們這一屆就退休了，和藹可親，口頭禅總要在句末加個哈字。

“同學們。”李老師在前面做自我介紹，“我知道很多同學都覺得語文是一門無關緊要的的學科，上課不聽也能考試。我從教這麼多年，經常有同學在我的課上做其他科目的作業，數學、物理、英語，甚至吃東西，補覺，總而言之就是不做語文，哈。”

李老師年紀大了，講得有點口幹舌燥，打開了小蜜蜂。

“但我依然要說，語文是一門非常重要的學科，是一門非常美的學科，你們撫摸過的漢字經過幾千年的演練錘變，通過它們，我們窺探着曆史人物的一生。很多小時候，年少時，讀不懂，讀不耐煩的課文，人生總有一天，總有那麼一個時刻，你會明白其中的意味。”

默了一會，李老師又說道，“我知道即使這麼說，也依舊會有同學我行我素，少年不識愁滋味，哈。”她的這個哈字，念得很輕很長，仿佛歎息一般，接着讓同學們拿出課本，自己轉身闆書。一筆一畫的粉筆字，李老師寫得很認真，哪怕不知道講台下面有幾個同學會認真聽。

餘照苔從來不覺得語文是累贅，每一節語文課都聽得很認真，她喜歡文字，享受文字帶來的情感感受。無論是悲也好，是喜也罷，這是普通人乃至窮人接觸未知，療愈精神的最好方式。

在寄居的六年裡，要說唯二能帶給餘照苔快樂的，一是待在爸媽身邊，二是看書寫信。所以，她珍惜每一分每一秒學習的時光，牢牢攥緊走出小地方的機會，也珍惜那個帶給她快樂的，第三個人。

被砍掉大半的暑假終于到來，假期作業依舊是熟悉的作風，餘照苔用了兩個書包，一個裝作業，一個裝書本。

早在前幾天，陳珂就把一本厚厚的年紀大榜偷偷從章武桌上順了過來，這本大榜非常詳細，詳細到各個班級一本上線率，本科上線率，就看一節晚自習，沒關系的。分班沒幾天，在暑假之前，學校又舉辦了一次摸底考試。

陳珂和餘照苔湊一塊，先分析了一下自家班裡的成績，餘照苔排第一，年級第二。陳珂在班裡排第四，年級排第八。曹志遠雖然沒有進班級前十，但年級排名在前二十，他的數學是優勢，是餘照苔能考140，他就能考135的程度。

看完之後陳珂直接翻到三班那頁，第一是遊鴻。餘照苔不意外，一點也不，遊鴻本來文科優勢明顯，章武還怕他不選文科呢。

她心裡冉冉升起勝負欲，勝負欲燃起來，餘照苔又想——我為什麼面對他才會有勝負欲？你要說喜歡，那還算不上，你要說讨厭，這也不夠格，但……

她不再看三班的那頁，随手抽了一本英語閱讀開始做題。

……說不清楚這感覺。如同小時候玩電燈開關，緻力找尋亮與滅的分界點。

是碾碎的石子，是擁擠的人群，是一杯使人産生迷戀的果汁飲料，是她試探他吃巧克力威化餅，買可樂時候的反應，是那天自行車下坡時風聲掩蓋的無數個心跳鼓點。

還是……

餘照苔從書包的側兜裡掏出一顆薄荷糖，拆開包裝，塞到嘴裡，喝了一口冷水，沒咽下去，清涼冷徹得像在食道裡開了下降的電梯，每一口水，都是冰涼的滋味。她告訴自己不要多想，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學習，順利高考。

隔壁二班也是理科小班，摸底考試理科第一名楊浔就在二班，餘照苔和楊浔的差距在語文上。楊浔的字寫得很漂亮，一手标準的正楷，作文經常作為模範作文發到各個班級。李舒芳老師甚是喜歡，經常在班裡講解她的作文，讓大家學習她的行文思路。

餘照苔一次細細揣摩她的作文，文中有一句——“自以為是地悲憫，隻會有更多的悲鳴。”

餘照苔讀完，隻有一個想法：她想和楊浔做朋友。

葉思文每次在食堂或者是操場上看到楊浔和她打招呼都會收到回應，害羞一陣，然後感慨，“世界上怎麼會有長得漂亮成績又好的人呐！為什麼不能多我一個？”

“其實每個人都有閃光點，有的閃爍速度快，有的慢；有的閃爍亮度亮，有的暗。蠟燭的火星子吹吹還會燃起火苗呢，加點柴火，放進爐子裡，燃得更旺。哪怕是即将熄滅的木炭，吹吹也能重燃。”

“至于用途，蠟燭放在小房間，能照滿小房間，放在大房間，能照亮一角。無論亮不亮，總會有人發現你的好，哪怕是螢火蟲，也能為迷路的小動物引路呀！說不定人們見了還會發出驚歎——呀，有螢火蟲呢，好美啊！所以不要再妄自菲薄了，好嗎？”

這是葉思文和餘照苔吃完飯，共同走回教學樓時，餘照苔說的。

葉思文聽完有點傻傻的，趁着餘照苔去小賣部買東西，又恢複機靈勁，沖陳珂眨眨眼睛，“我要愛上她了！”

陳珂叉腰，驕傲地說，“我早就是了。”

暑假仿佛彈指一揮間，嗖地一下系統提示剩餘假期為零，和最喜歡的零食一樣，有僅隻有一包，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底了，渣都不剩，隻能舔舔手指頭嘗味，也隻能盼着放了和沒放一樣的假期。

開學以後，升入高二，輿論焦點是高一新生，讨論成績好的有誰，高一新生有沒有帥哥美女，再裝一下成熟穩重，仿佛大人一般感慨現在的小孩真是一屆比一屆高哇，順道吐槽食堂萬古不變的飯菜。

競賽班照舊，每天前三節晚自習去空教室上競賽課。隻是少了三節晚自習，意味着餘照苔要擠出更多的時間去完成作業，不調整一下吃不消。

回到家已是十點二十五，洗完澡，再寫一會作業迎來第二天，已經過十二點了，第二天又六點起床。有時候難免産生貪睡賴床的想法，真的不是不想起，是床在吸人，這真不能怪我。

以至于後面，一見床，仿佛貓見了貓薄荷般上瘾，睡覺瘾。坐着睡，站着睡，上課睡，下課繼續睡，以至于課上筆記變成鬼畫符，自己都認不出，傳給别人還以為是現代甲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