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的室外,北風涼飕飕地刮着。
“随你。”顧思議的語調一如既往地不帶任何情緒。
臉上的表情卻一改往日的漠然,帶着抹堪稱和煦的笑。真摯的,就好像他真的能接受谷長明的一切選擇一樣。
可等谷長明信以為真,真和三蛋子背過身的時候。顧思議臉上的表情立刻一寸寸地消散在寒風當中,他臉色陰沉的,就連身旁的那兩名知青都看出了不對。
隻不過二人并沒有往其他方向想去,隻當是天氣太冷,又或者是顧思議因即将面對采訪而太過緊張。
一行三人沉默地走在雪地上,約莫十分鐘左右,三人趕到了知青點的院外。
顧思議擡眼望去,知青點同他上次過來的時候相比,并沒有發生太大的改變。唯一稱得上變化的,就是知青點的那幾扇窗。大概是為了保暖,那些窗戶上都不同程度地釘着草席。
知青點裡的人應該是一直注意着外邊的動靜,顧思議三人一走進院子,南屋的門就被人推開。
“顧知青,你們終于來了。”臉熟的面孔從門後露出,她後邊還跟着一個脖子上挂着相機的生面孔。
那生面孔瞧見顧思議先是一愣,随即在心理道:“這傳言還真是沒有講錯。”生面孔名叫張雨清,是本次來采訪顧思議的記者。
來之前,他曾和劇團的人、知青點的知青打聽過顧思議。
不知道這顧思議是真有兩把刷子,還是有什麼收買人心的手段。他一連打聽了十多個人,就沒有不誇贊顧思議的。
“小顧啊 ,那孩子真有才華。我把這個任務交給他,他沒到一天就把稿子給我寫好了!”
“這孩子也挺能吃苦的,當初農忙那麼累,他愣是沒抱怨一句。”
“是啊,小顧這人真不錯,他還會修脫粒機呢!”
“......”
就好像對方身上真的有無數閃光點似的,這些人誇顧思議的話就沒有重複過。
不,也有重複的話。
這些人中的大多數,在提起顧思議的時候都會眼前一亮,贊不絕口:“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像小顧這麼好看的後生呢!”
“可不是?長得就像畫裡走出來的人一樣!”
“......”
張雨清起初還以為他們是誇大其詞,人再好看能好看到哪裡去?
可等瞧間對方真人的時候,他才頓悟大家說的都是大實話。
皚皚白雪中,對方款款走來,頃刻間把周圍的一切都襯托成了他的背景闆。
待對方走到跟前,張雨清才恍然回過神來,他激動道:“顧知青你好,我是安興報的張雨清。”
“張記者,您好。”顧思議心想:他果然沒猜錯,這次過來采訪他的還真是上輩子的那名記者。
腦子當中關于張雨清的記憶,實在是太犄角旮旯了。顧思議翻了好一會兒,也隻找出了最為關鍵的一條。
對方是鎮上的記者,家裡在教育局有人。
這也是顧思議為什麼中途改變想法,願意過來接受采訪的主要原因。
谷長明後續如果想要參加升學考試,他必須得有學籍。而張記者家裡的關系,恰恰好可以幫上忙。
“顧知青,”張雨清手中拿着相機,怕顧思議緊張,坐下身後他還特地寬慰道:“你别緊張哈,隻要把這當成最簡單的一次對話就行。”
顧思議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張雨清的問題大部分都是圍繞着劇團進行展開,其中偶爾夾雜着一兩個和知青身份有關的問題。
這對顧思議來說并不算難,所有的回答他都往為人民服務這句話上靠。
“為人民服務?!”張雨清被感動得淚眼汪汪,他無比贊同道:“你說得太對了!就得這樣!”
“我為人人,人人為我!”張雨清慷慨激昂:“多高尚的精神,我們都得向你學習!”
顧思議“腼腆”一笑,不等回話,他似感應到了什麼,撩起眼皮直直地瞄向院外。
大雪覆蓋的小院裡,一道挺拔的身影正邁步走來。
對方的穿着打扮同旁人無異,自上而下被帽子圍脖棉襖靴子裹得嚴嚴實實。層層疊加的衣物砌在他身上,卻不會讓人覺得臃腫。反而被他高大挺拔的身姿恰到好處的寬肩窄腰長腿,襯出一股别樣的氣質來。
“他怎麼來了?”
循着顧思議的視線,屋内幾人也看到了院外的那道身影。
衛長龍疑惑道:“他不是跟着三蛋去别處了嗎?”剛才去谷家找顧知青的時候,衛長龍跟着聽了一耳朵。他記得谷長明好像有事要做?這是事情處理完了?
“他是?”張記者好奇問。
“你說他嗎?他叫谷長明。”衛長龍邊說邊看向顧思議,介紹道:“顧知青就住在他家呢!”
顧思議微微颔首沒作聲,那雙烏沉沉的眼珠已經提前掃向了門口,卻又在門被推開之際,不在意似的快速地收回了視線。
“長明,你咋來了?”衛長龍熱情地把人拉了進來,他見縫插針地問出自己的疑惑,“那邊的事情弄完了?”
谷長明不自在地點了點頭,在看向他的衆多視線裡,下意識地找尋他唯一期待的那道。
可惜對方此刻正垂着眼,坐在桌側正小聲的同人說着什麼,并未看過來。
谷長明抿緊嘴唇,黑亮的眼底蔓上一股淡淡的失落。不過他很快釋然,谷長明自己給自己找了個位置站好,像名忠心的士兵一樣就站在對方肉眼可及的地方。
他剛站定,桌側坐着的顧思議緩緩轉動眼珠,終于纡尊降貴般把視線投了過來。
伴着一記微不可聞的輕哼,對方的聲音不輕不重地緩緩砸下,“怎麼?”顧思議定定地看向谷長明,“事情處理完了?”
‘嗯。’谷長明難掩雀躍,他未察覺出顧思議話裡的陰陽怪氣,誠實道:‘我沒去張大爺家,我把三蛋送回去了。’
有外人在場,谷長明沒有說得太詳細,但他的言外之意明顯得不能再明顯。
去山上抓狍子也好,陪着顧思議去接受采訪也罷,這兩件事的最終指向都是顧思議。既然都是顧思議,那他一個都不想錯過。
之前是他想岔了,狍子可以過後再抓,錢可以日後再賺,但此刻的陪伴卻隻有一次。
他不要缺席。
顧思議眉頭微動,嘴角揚起微弱的弧度,又很快被他壓下去。他自持冷淡地悠悠開口,輕道了一聲哦。
“......”一旁的張雨清看了看顧思議,又看了看谷長明。後知後覺咂摸出了不對來,他腦子當中湧上一個念頭:姓谷的這個孩子是不是嗓子有毛病啊?
他嘴巴一張一合的,說了好幾句話,可竟是一點動靜都沒有發出來。
張雨清輕歎口氣,在心裡道了一句可憐。他不忍地看向谷長明,面露同情:好好一孩子怎麼是個啞巴?
他原本還想着對方和顧思議關系不錯,說不定是這些人裡頭最了解顧知青的,他或許可以再深入采訪對方幾個關于顧思議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