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熟悉的柔軟嗓音,令李忱勃然色變。
他回過頭,便見一個身着宮人服飾的女子,袅袅婷婷從檐柱後轉了出來,她摘下風帽,面容嬌弱清麗,眼眸淚光點點,蓮青色素衣襯着蒼白膚色,更顯身形單薄。
正如許思柔所了解的那般,李忱于本質上,并不是多麼狠心的人,他知道事情輕重,可以在母妃面前,冷酷地要求表妹堕下胎兒,但于内心深處,他亦懷有愧疚,此刻再見姿容楚楚不勝晚風的表妹,不由面色變幻。
“表哥,”許思柔似并未察覺他内心的波動,隻眸光關切道:“柔兒今日見表哥清減不少,想來應是忙于朝事和姑姑生辰,用心太過。”
“柔兒挂念表哥,便做了份玉蘭花糕送來,還請表哥在理政之餘,也要顧及自身,不然,姑姑心疼,”
說到這裡,她螓首低垂,聲音漸低不可聞,似不勝嬌羞,“柔兒也心疼。”
見李忱沉默,她複又擡起眸子,輕聲道,“表哥先忙,柔兒不耽擱您的正事了。”說完便将食盒遞給李忱,轉身下了台階。
一步,兩步,三步..…
眼看着那纖細單薄的身影漸湮沒在濃如潑墨的夜色裡,李忱終是歎了口氣,出聲道:“柔兒。”
許思柔身子一顫,蓦地停住腳步。
她不敢置信般,緩緩回眸,一滴晶瑩的淚,順着蒼白的面頰,自眼角滑落。
許思柔知道,床第之間,表哥最喜歡的便是她這般姿态。
然後,她抑制不住思念,向他奔來,快到他面前時,卻被台階一絆,向前撲倒。
李忱忙伸手去接,溫香軟玉便撲入了他懷裡。
“小心些。”往昔柔情被喚起,想起畢竟是自己醉酒,玷污了表妹清白,之後又一次一次把持不住,緻使事情到今日地步,李忱又歎息一聲,将許思柔打橫抱起,進了書房。
“表哥。”許思柔猛地抱住了李忱,瓷白的手指勾着他的腰帶,忽然觸到堅硬的一物。
她訝異看了眼,随即緊緊握在手心,紅唇吐氣如蘭拂過李忱耳畔,“您心裡,果然還是念着柔兒的。”
李忱目光垂下,便見許思柔捏着他腰間那枚碧色絲絡,淚落如雨,唇角卻綻開歡喜笑容。
李忱一怔,他早忘記此物是許思柔相送,隻當是宮人配衣服随手擇的,想起午後和薛辭盈在文溯閣見過,心生懊惱,女子細緻,盈盈會不會懷疑?
“柔兒今日便是死了,也心滿意足。”
“此話怎能亂講。”聽得許思柔這樣說,李忱方想到薛辭盈的心思被岔開,不由斥道。
雖是訓斥,語氣卻是憐惜的。
許思柔自然聽得出來,卻不辯解,隻如小貓一般,又往李忱懷裡鑽了鑽。
李忱隻在許思柔身上嘗過風月之事,因着薛辭盈回京,今日之前他再未見許思柔,此時女子身上發間,馥郁的香氣傳入鼻端,午後被壓下的心火浮上,一時口幹舌燥,忍不住低唇覆了上去。
許思柔蓦然想起什麼,驚呼一聲,從李忱懷中掙紮着起身:“玉蘭花糕!”
李忱失笑,順着力道将人放下,又将另一隻手提的食盒放在書案上:“好好地拿着呢。”
許思柔顧不上他的調侃,先急急掀開蓋子看了眼,見并無破損,才長舒了口氣,小心翼翼将裡面的糕點端出來。
天青色纏枝花碟中,一朵朵玉蘭含苞待放,粉紫的花瓣幾可以假亂真。
許思柔捧到他面前:“表哥嘗嘗,味道怎樣?”
她一雙水光盈動的眸子裡含着期待,巴掌大的小臉上滿是忐忑,似乎李忱肯定與否,對她而言是天大的事。
李忱心緒複雜,目光不經意瞥見那捧着碟子的纖纖指尖,有一處微微泛紅。
“這是怎麼了?”李忱伸手覆住,不由蹙眉。
許思柔忙搖搖頭,往回縮手:“無礙的。”
“做花糕時傷的?”李忱握着不放,追問道。
許思柔掙脫不開,索性避而不答,懇求道:“表哥,你嘗嘗罷,若是不好,柔兒下回......”
她頓了頓,輕聲一笑,隻這笑裡帶着無盡的落寞,“柔兒忘了,哪有什麼下回呢。”
“以後用不着柔兒給表哥做了。”
李忱蓦然擡頭,直視着許思柔,“不給孤做,那麼柔兒想給誰做呢?”
說到最後,竟有些咬牙切齒的味兒,不顧許思柔驚呼連連,雙手把人一抱,放到了偌大的桌案上。
随着袍袖掠過,滿桌的奏章筆硯被拂落到地上,聲音清脆,自然,還有那一碟無人問津的玉蘭花糕。
外頭的内侍敲門:“殿下。”
“下去。”李忱喝道,随即,外頭便又是無聲無息。
李忱擡起許思柔的臉,問她:“則柔兒要給誰做花糕?說來聽聽。”
許思柔惶然搖頭:“不是的,柔兒已經是表哥的人了,怎會給旁的男子做什麼?”
大滴大滴的淚珠落在李忱手心,灼熱發燙,“薛小姐那般好,表哥得妻如此,”她說得斷斷續續,哽咽難言:“柔兒真心替表哥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