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佑的眼睛都被吸住了。
史如意遞來碗筷,在旁邊托了腮看他,笑着打趣。
“嘗嘗吧,你的勞動成果。”
剛出蒸籠還有些燙,雲佑第一次發覺,原來自己也有迫不及待的時候。
等不及吹涼,用竹筷夾起一片浸過醬汁的腸粉條,晃晃悠悠地在空中搖擺。
連着醬汁,毫不猶豫地送入嘴裡。
外頭包裹的腸粉軟潤爽滑,混入雞子後又多了一層細膩彈牙的口感,蝦仁的鮮在舌尖綻放開,随後又被醬汁的鹹甜牢牢統治住了。
腸胃都被舒服地熨帖,争先恐後地吵着要多吃些。
也不知是不是餓了太久的緣故,他竟然覺着這腸粉嘗起來……
分外可口。
最後連那煮了太久,已經變老變色的青菜都一口吃了。
史如意本來已經吃撐了,看雲佑吃得那麼香甜,她自個兒也有些意動。
“好吃嗎,要不要再做一份?
我一半,你一半。
當然是你來做,師傅已經把能教的都教給你啦……”
……
過了冬至,白晝漸長。
史如意她們的點心生意做得紅火,每日都有幾張箋子遞進許嬸子家,紫煙進府時再幫她們拿來。
她每次做出什麼新品,都會送一份過去,給許嬸子她們嘗個鮮。
“許嬸子,總是麻煩你們家,哪裡好意思呢。
這是我今日新做的點心,拿給你們嘗嘗……看看味道如何?”
史如意甜甜地笑着,舉起手中的竹盒。
“這孩子,你既然叫我一聲嬸子。
還跟嬸子這麼客氣幹啥呢!”
許嬸子笑得見眼不見牙,轉身回屋,取了一條自家熏幹的臘肉,硬是塞到她手裡。
紫煙嘗到美味,樂得跑這個差事。
她親哥寶源是個性子憨厚的,嘴裡不說那些好聽話,隻默默出力,經常幫史如意跑腿,把點心材料也一并買了。
像他這樣跑府裡采買的,最曉得哪家鋪子經濟實惠。
因着是常年的熟客,又有雲府的旗号在,掌櫃都願意做人情,賣價比外面單買要便宜許多。
同樣的點心吃慣了,容易讓人覺着膩味。
史如意三不五時就在屋頭琢磨新花樣。
她特地留了心眼,但凡是給雲老爺做過的點心,都不會再拿出去賣。
雲老爺和曾氏給人送禮,講求的就是一個獨一無二,外頭想買也買不到,以顯出自家的誠意來。
若是得知外頭也有賣,就沒這般貴重了。
史如意往外賣的,都隻是些女兒家歡喜的樣式。
什麼花兒草兒,彎月盈雲,兔耳貓爪……
單是看着,便先讓人愛憐了三分。
總是在大廚房,做糕點不方便,旁邊總有沈婆子乜眼盯着不說,還經常竄出個杏果偷吃。
溫媽媽拜托許叔,用木闆在她們院子裡搭了小竈房。
史如意每日在大廚房忙完雲佑的晚膳,就回到院裡,和香菱一起做點心。
她從不對香菱藏私,香菱耐下性子來學,上手也快。
從剛開始隻能幹站在一旁幫燒火,到如今自己也能做一些簡單的點心了。
香菱數了數,把這些日子賣點心賺得的銅子,并這幾年攢下來的月錢,自個兒隻留了兩百文,其餘都托了人幫捎回家。
還有她親手做的一包雲片糕。
盼星星盼月亮,終于把那人盼了回來。
打開包裹,裡頭裝了幾個白生生的糯米糍糕,兩壇子農家腌制的鹹蘿蔔幹。
遠遠比不上香菱寄回家的那些貴重,但她也高興了好多天。
抱着那糯米糍糕,舍不得吃。
一壇金黃的鹹蘿蔔幹,嘗起來酸脆香甜,和許嬸子給的那條臘肉一起切片炒了,早膳時送一碗熱乎的小米粥,最是爽口不過。
另一壇鹹黑的,卻是溫媽媽和史如意都未曾見過的。
不僅顔色變了,味道也由脆爽變為軟糯。
香菱得意地嚷嚷顯擺,“嘿嘿,如意。
終于有你不曉得的東西了罷……”
這蘿蔔幹是她娘親手腌的,味道比外頭做得都好。
終于輪到她給溫媽媽和如意露一手了。
香菱跑去外頭集市,用剩下的積蓄買了一條肥瘦相間的五花肉,和這黑蘿蔔炖煮上幾個時辰,開鍋請她們吃。
别說,倒是有一股濃烈奇特的風味。
那鹹香味滲透進大塊的五花肉裡,因着蘿蔔幹把油都吸了,并不顯得膩。
豬皮滑嫩,豬肉滾爛,蘿蔔幹入口即化,在冬日裡來上這麼香噴噴的一餐,十分解饞過瘾。
最後淋上砂鍋中的肉汁,單單香米飯也能幹上兩碗。
“我娘托那人給我帶了口信,說家裡樣樣都好。
我姐已經嫁人了……
有我寄回去的這些銀錢,家裡開年就能蓋新房,我哥就能娶媳婦了。”
香菱喜滋滋地說完,轉頭又有些落寞。
那年在家吃過最後一頓飯,阿娘哭着把她送到人牙子手裡。
後來入府,待了這幾年,她幾乎都快忘了阿爹阿娘的模樣了。
本來隻是一個廚房的燒火丫頭,每月銀錢都不夠自個兒過活。
還是如意和溫媽媽,願意事事都帶着她……到如今,她也能往家貼補銀子了。
她不曉得怎麼表達自己的感激。
香菱把溫媽媽當幹娘來敬,她沒有妹妹,史如意以後便是她親妹妹。
大家有飯一起吃,沒飯一起餓。
但她暗暗下了決心,甯願是自個兒挨餓,也不要溫媽媽和如意挨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