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吱呀一聲從裡推開了,是言母來開的門,她正在掃院子。
言母:“你們幾位是……”
洪氏臉上笑出一朵花來:“哎喲,你是言家姐姐吧,我是秦家的四媳婦,秦璋的四嬸。”
郭氏:“我是秦璋的二嬸。”
言母心裡咯噔一下:“真是不巧,昨晚才搬進來住,亂糟糟的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不如改日,我親自邀你們來家裡坐。”
秦璋昨晚給她問安時,一個大男人吊兒郎當的,言母就沒瞧上他那做派。
郭氏如獲大赦轉身帶着兒媳就要走。
洪氏一手抓一個,擠開言母,就往小院裡進。
“不打緊,我二嫂可是幹活的好手,哪裡沒收拾完,我們幫着老姐姐一起幹。”
言母也不能真攆人,勉強笑着點了點。
洪氏拉起柳珂的手,笑呵呵的說道:
“這是我侄媳婦,她爹可是在縣裡開當鋪的,我家柳珂從小過的可是小姐日子,這村子裡同年紀的姑娘啊,小媳婦啊她從來說笑不到一起去。這不聽說來了位如花似玉的妹妹,特意跟過來要瞧瞧。”
言母就知道,他們秦家人是奔着今今來的。
忙要找個由頭,把話岔開。
結果言今笑着從屋裡走出來,到了近前,落落大方的見禮。
“适才在屋裡,就聽到院中有說有笑,原來是秦家的嬸子來了。”
“哎喲!”
洪氏詫異:“你怎知我們是秦家人,莫不是早就在窗戶下偷聽着了。”
言今:“放眼整個村,誰家嬸子穿得起細布衣裳,又挽得了金簪,戴得起玉镯。”
誰不愛聽讨喜奉承話。
來時心裡還不痛快的洪氏,被言今一句話,哄得咯咯咯笑個不停了。
郭氏難為情的用袖子,将玉镯子擋住。
她是不想戴的都是兩個孩子的娘,一把年紀的人了還打扮,說出去都臊得慌。
但她家二爺,總往回買,若不戴就和她怄氣不吃飯。
柳珂年輕愛打扮,穿的胭粉色的羅裙,頭上玉簪就戴了三支。
不過她偷瞄了言今幾眼,發現這位言家姑娘不施粉黛,穿着粗衣竟然也十分耐看。
與四嬸洪氏說笑自如的模樣,柳珂都有點羨慕了。
嫁到秦家三年,面對長輩她還是忍不住緊張。
尤其這個嘴裡像嵌了刀的四嬸,總是愛說笑間把人損得擡不起頭,柳珂最怕和洪氏說話了。
一番說笑,言今進退有度,話也都接得住。
就連洪氏都暗暗點頭,秦璋人是混賬,這次找媳婦的眼光倒真不賴。
洪氏惦記着,秦璋每月會往公賬交的二錢銀子。
想拿到這筆錢,就得把親事說成了。
洪氏立刻提了提精神頭,手裡半滿的布袋子被她獻寶似的舉了起來。
“今今,你瞧這瓜子紅棗,都是我大侄子秦璋買給你的。”
接着她又指了指,郭氏手裡拎着的米。
柳珂捧着的布,提在籃子裡的鴨蛋。
“還有這些全都是秦璋買給你的,我那大侄子是個實心眼的,對誰好就掏心掏肺的。我這個做嬸子的呢,也是個爽利脾氣,有話可就直說了。”
言今依舊笑容不變。
言母的表情都快繃不住了。
郭氏手心裡攥了一把的汗,柳珂和她差不多。
唯獨洪氏越說越高興:“老姐姐,我大侄子瞧上你家閨女了,我秦家在清石村,乃至十裡八鄉也算有頭有臉的人家。隻要你們家點頭同意,咱們也别請啥媒婆浪費銀子保媒,咱們兩家今天就把事情給定了吧。”
言母搖頭,想要回絕。
洪氏那張嘴,就像放火堆裡烤的栗子,噼裡啪啦的說個沒完,根本不給人回絕的機會。
“我們帶來的大米就是聘禮,其餘那些都是多給添的,也顯得我們秦家是真心求娶嘛,但話說回來前幾個月一對逃荒到隔壁村的娘倆,她那閨女十六長得也不錯,五斤米就跟個四十多歲的老光棍子去做媳婦了,咱們秦家雖說是大戶,但如今日子都難。”
洪氏說到這,用手捂了捂頭上的石榴金簪,繼續倒苦水:
“老姐姐也别嫌少,等嫁過去了,我們這些做長輩的,都把言今當親閨女疼,你就放心吧。”
郭氏聽傻眼了,大侄子秦璋都在老爺子那過了話,要拿自己的田産地契做聘禮,這怎麼變成一袋米做下聘了。
“四弟妹,你怎麼……”
郭氏急的,兩手握在一起不停的搓。
洪氏忙打斷道:“我怎麼替家裡直接做主了,二嫂你别擔心,我還不是太喜歡言今這閨女了,白淨又水靈,多出點聘禮不算啥,老爺子要怪罪我來擔着。”
四嬸洪氏,話說得那叫一個漂亮。
其實她就是想又得了每月的二錢銀子,又不想秦家的田地被當聘禮送來言家。
言家是流民,破落戶出身,在洪氏看來,這樣的人家活命都難,憑什麼嫌聘禮少。
若是言家自己都高興的認下聘禮了,她做嬸子的幫忙說成了親事,秦璋謝她還來不及呢,老爺子那邊也得誇她會辦事。
說不準一高興啊,秦家的公賬銀錢,都給她管了呢。
越想越開心的洪氏,完全沒注意到,言母把臉都扭向一邊了,她是心裡強壓火氣,才沒拿掃帚攆人。
言今一雙天生的笑眼,就算生氣的時候,都給人笑眯眯的感覺。
但她此刻的笑,多出了幾分嘲弄。
她笑洪氏自作聰明,還以為她看不出來。
她也在笑自己,如今人家拿着一袋米都能來下聘了,何其可笑啊。
就在這時,院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言朝一手提着個野兔子,一手拎着隻灰突突的母野雞。
背上還扛着個狍子用繩子捆結實,綁在他身上,竟然還是活的。
“家裡來客了,我去把兔子炖了,嬸子們好啊。”
言朝挺高興,村裡人多來走動是好事還能給母親妹妹解悶。
言母湊上前,将秦家妯娌倆的來意說明。
言朝的視線,看了眼秦家人,又看了眼堆在地上的米袋子,臉上的笑容沒了。
“什麼玩意兒!”
言朝解開腰間的繩子,活蹦亂跳的狍子,摔在了洪氏面前。
狍子受到驚吓,四個蹄子綁着,還撲騰起老高。
洪氏被吓得比那狍子蹦的還高,要不是郭氏扶了她一把,人都得四仰八叉的摔倒在地。
“你們秦家欺負誰呢,你叫秦璋來,一袋米就想把我妹子換回家,你讓他來,叫他當我面把話再說一遍,我要不揍得他跪地上給我妹磕頭賠罪,我也沒臉再聽今今管我叫哥了。”
洪氏又驚又吓,覺得丢臉了:“你們别不識好歹,你可着村裡打聽打聽,誰家姑娘不想嫁進我們秦家門,還敢動粗,在清石村得罪我們秦家,你們是不想好了吧。”
洪氏話說得硬氣,人卻不停往郭氏身後躲。
言母:“你們走吧,秦家的門,我女兒就不高攀了。”
言今搖搖頭,示意自家哥哥别動手。
洪氏這會恨不得趕緊走,但她也沒忘,伸手去拿那匹布。
親事沒戲了,秦璋留着布也沒用,還不如給她做身衣裳呢。
言朝伸手,把布奪過去了。
“東西放這,要拿叫秦璋自己來取。”
他倒不稀罕這些玩意兒,就他獵的活狍子,送去縣裡賣個二三兩銀子不成問題。
到時今今什麼細布衣裳穿不得,什麼精米白面吃不起。
他就是想叫秦璋來,不揍這厮一頓,言朝咽不下這口氣。
看着近兩米高,臉上帶疤,就像尊黑臉門神似的言朝。
洪氏也不敢說啥,沖出言家門,回到秦家往椅子上一靠,哭得撕心裂肺。
“秦璋你個小王八羔子,都是因為你,我今天挨了罵,還被人打出了門,這叫我以後哪還有臉見人啊。”
可惜了那麼好的布料,也不知道能不能拿回來了。
洪氏想到這,心裡像被剜了肉,嚎的哭聲更大了。
秦家人都被驚動過來了,包括在後廚做飯的秦紅霄。
看着洪氏這個嫂子,又捶胸又頓足的,秦紅霄從袖口裡抓出把瓜子,邊看邊嗑。
老爺子:“到底怎麼回事。”
洪氏撲騰一下站起來,也不哭了,把言家的事情學了一遍。
在她添油加醋的說辭下。
言母變成了,想高價賣女兒的尖酸刻薄樣兒。
言今也變成了粗鄙無禮的野丫頭。
被洪氏說得最誇張的,還要屬言朝。
什麼指着她鼻子罵,拎着她又踢又踹攆出言家。
秦家人如同聽了場大戲,别人信不信不知道,反正洪氏的親兒子秦璟坐不住了。
秦璟:“這言家給他們臉了,娘你别哭了,我去給你出氣。”
秦璟從靴子裡,拿出一把短刀,眼神陰厲的往屋外走。
秦璋一腳踹過去,秦璟撞在桌子上,連人帶桌子,還有一整套白瓷的茶具全摔地上了。
瓷器碎裂的動靜,鎮住了洪氏的哭聲。
秦璋冷着臉道:“我看誰敢去找言家的麻煩。”
秦璟:“哥你幹什麼,我不把面子找回來,以後在這村裡就沒人怕咱家,都敢蹬鼻子上臉了。”
秦老爺子一敲拐杖:“咱們秦家,是靠叫人怕,才有今天家大業大的日子嗎,你簡直混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