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言語一攻一退,不覺帶了些身份之外的親密感。
柳娘被兩個獄卒壓着進來了,梁恒示意把人手捆了,以防出什麼幺蛾子。
柳娘涕淚交流:“大人,奴真是被冤枉啊,這龜奴院奴真是甚少出入,哪知曉地下有這麼個暗室!”
梁恒點頭:“唉,你是不是冤枉的本少卿不知道,但你和紅玉姑娘說的話可是天差地别啊。”
他半蹲在柳娘面前,面如冠玉,狹長深邃的丹鳳眼映着燭火,森然的笑意流轉其間。
柳娘隻看了一眼,立刻面色倉皇地瞥開目光,暗光下捆住的手指細細顫抖着。
一旁的宋婉從袖中取出一小白瓶,走過去居高臨下地看着柳娘:“這是我昨夜被迷倒的藥香,裡面配有噬魂草,這是風沙西域才有的藥草,柳娘,紅玉的房間為何有這種香?”
宋婉以瓶身勾起柳娘垂下的下颌,語聲冷淡:“你說不知道龜奴的房間,那紅玉的房間,你這做鸨母的,總不會一概不知吧?”
柳娘躲不開,隻能上昂着頭:“這藥,不過是客人有時拿來助興的罷了。”
宋婉遠山眉微挑:“什麼客人?”
柳娘面露難色:“這…宋娘子讓奴如何回答,自然是想要用此藥的客人。”
冷不丁梁恒嗤笑一聲,他緩緩站起身,孤身擋住了燭光,神色晦暗,而一枚玉佩乍現掌中:“可是這位柴公子?”
話音落,柳娘登時睜大雙眼看向玉佩,面色慘白:“什…什麼柴公子。”
梁恒鳳眼微眯:“自然是柴尚書左選的兒子了。”
他收回玉佩,似笑非笑問道:“難道桃香坊紅玉的事兒,你不清楚?”
猝然的沉默,柳娘不欲回答,等了一盞茶的時刻,宋婉轉身從行囊裡翻出金針:“梁大人把柳娘吓得失神了,便讓妾為其行針回神罷。”
梁恒看着她手上的金針,沉默半響:“…也可。”
他看着宋婉,一半清秀的側顔掩在陰暗中,一半被燭火照亮,淡紅的唇角勾出不顯的弧度。
如神,也似鬼。
梁恒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評價宋婉,是不顧貴賤的仁醫,還是蛇蠍心腸的女子?
柳娘連滾帶爬地逃到一邊,對宋婉喊道:“你這小娘子,要對奴用私刑?盛朝律法未定罪前可不得用刑,梁大人不管管嗎?!”
梁恒偏頭笑看去:“什麼私刑,你不願說話,這宋娘子醫術精湛,自然得讓你會開口說話啊。”
柳娘:……
眼瞧着宋婉愈來愈近,她靠在陰暗潮濕的牆面,本就濕疹滿布的薄背更加瘙癢,入了這行來,柳娘何曾受過這種境況,不由大哭:“行!行!奴說便是!”
“早說便是。”宋婉收了針,惋惜:“這針還得磨磨,粗了許多。”
梁恒被她真誠可惜的語氣竟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二人紅白臉雙唱,刑具一點沒用,柳娘便怏怏地開口。
原來紅玉是三載前被桃香坊買來的,調教後初登花場,以一曲琵琶吟得了柴公子的青睐。柴公子揮金捧玉下柳娘便讓紅玉便待了客,此後紅玉更是常常被柴公子所有,一時間二人親熱如交頸鴛鴦。
不料數月後柴公子冒雨攜紅玉登山賞春,回來便得了風寒,半月不見好轉,竟在一夜間咯血而去。柴府命人拿了紅玉過來問話,府中老夫人悲恸之下竟讓紅玉結親償命,以告孫兒親者挂念。
如此,便有了當下之事。
再多的,柳娘畏畏縮縮言語不清,宋婉得不出更多的信息。
二人隻好先出了牢獄。
宋婉微錯開梁恒一步,問:“大人可有審過那二位船夫?”
梁恒颔首:“帶回去的路上便審了,但他們卻一口咬着你不放,你當如何自證清白?”
他們雙雙停步在濃綠的樟樹下,一俯視,一昂首,斑駁光影照在彼此的衣裳上,對視的目光藏着隐隐試探。
宋婉神色不變,将藏在袖中的包着繃布的手露出:“妾何須自證,隻求心安。”
她提醒着梁恒,自己是被傷害的人。
梁恒目光落在她掌心透着微微血色的白布,心中微微一顫,抿唇垂眸,長睫投下一小片陰影:“你如此随我查案,不知前路艱險,求的是心安?”
“是,”宋婉心想這還是那系統的任務呢,她偏頭遙望着已在西側的金輪:“妾願意。”
前世宋婉一人一劍一醫囊,八卦藥鈴晃遍了盛朝的山河,在所有行路中,走在前的,是宋婉這個人。
所以在别人身後,從來不會,也不能是宋婉的選擇。
梁恒聽到宋婉的最後一句,猛然擡眸,一向風流俊美的眉眼竟帶着一絲茫然,他似是不信:“你願意?”
宋婉不明白梁恒的神色,隻當他被自己的“自大”驚到了,于是重重點頭:“願意。”
梁恒得了她的肯定,默然片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