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漸歇,院中竹林幽綠。
宋婉問完三夫人與秋甯一番話,伏案寫下藥方。
房間光色黯淡,秋甯點燈,亮了一室。宋婉起筆續紙,對于三夫人欲癡欲狂的病,她正思索着如何配伍藥材,渾然不覺窗外雨停。
“咚咚”
兩次叩擊窗棂的聲音從外傳進來,宋婉收筆的動作微頓,問:“誰在外面?”
梁恒的聲音蒙蒙地透過窗紙傳入——
“天色不早,接你回去。”
宋婉這才注意原來已至傍晚,隻是秋甯掌燈在側,照得室内光亮,才不覺光陰流轉。
她撫平因久坐有些起褶的百疊裙,動作輕柔緩和,然後向三夫人福身告退。
宋婉剛出了門,孫仆婦就趕腳着上前:“宋娘子,你可算出來了。”
孫仆婦輕推着宋婉,很是惶恐:“世子爺在外等宋娘子你好一會了。”
宋婉存疑:“怎麼讓人不進去告我一聲?”
“梁世子他,”孫仆婦歎了口氣:“他不讓,說大夫在裡面看病,哪有催人的道理。”
“這樣嗎?”
宋婉轉眸尋着梁恒的身影,有些失笑,不讓别人進來催,自己反倒敲着窗戶趕着人出來,好無道理。
她出了院門,看見梁恒孤身站在水橋上的身影。
雨後起風,吹皺一塘水波,倒映在水面的孤影曲彎無形,再風靜時,如鏡池面已是雙影并肩。
梁恒盯着池水看了片刻,孤影的空缺被沉默地填滿,他轉眸看向身側,隻見宋婉柔和的側臉,目光從光潔的額頭滑落到绯紅的薄唇。
宋婉瞧着水下遊魚散去,才回神,偏頭對上梁恒陡然移開的目光,語聲溫和:“大人,妾已問完了三夫人,具體事宜且回去再與你講可好?”
“走吧。”
梁恒不自在地摸了摸有些發熱的耳朵,轉身走在宋婉前。
二人辭了柴府一幹人,坐上馬車欲行去大理寺。
已近傍晚,坊市熱鬧起來,走販賣食,燈花銀飾,果蔬佳肴,莫不呈在兩旁,鬧聲笑語皆在此間。
宋婉撩開簾子,向外看着,馬車慢行時她無意瞥見賣飾品的商販攤子,心思沉重。
梁恒屈指輕敲檀木雕花桌,支着頭看向斂眸不語的宋婉,不滿:“不是說有話與我講嗎?怎麼看着别的去了?”
宋婉回神,要笑不笑地勾了勾唇角,然後正襟危坐在一邊,挽袖為梁恒倒了杯茶:“妾在為老夫人診治時,聽她身邊的孫管事說柴小公子的葬禮再辦了一次。”
梁恒點頭:“我知道,柴小公子半年前就草草辦了一場白事,今兒進屋便看見這老夫人院裡丫鬟手上都戴着孝布。”
“柴府近來無人逝,想來也是為柴小公子辦的。”
宋婉看着已經舒展長眉,喝完茶慵懶靠在車壁上的梁恒,覺得這人好像被順了毛的狸奴,便問:“那大人可知道為何再辦?”
梁恒微挑眉,盯着宋婉有些蒼白的唇色,忽然問了一句:“你冷嗎?”
宋婉不知梁恒怎麼突然冒出這一句,沒反應過來:“什麼?”
“沒什麼。”
梁恒又給自己到了一杯茶,即使那杯茶先前隻被喝了一點。
宋婉記着時間緊,便不再與梁恒賣關子:“再辦葬禮這件事這是老夫人提出來的。”
“去歲秋末冬初,柴府接連遭了三夫人小産、宅中鬧鬼死仆、又旁支幼兒死三,”宋婉停頓了一下:“以及柴大人接連遭了彈劾,貶官之事迫在眉睫。”
“三夫人一日出去透風,在寺廟遇到了一個陳婆,算出她所在的府中有鬼魂糾纏,此年犯太歲,兇上加兇。所以三夫人特請她到府上請神,卦象應柴小公子院中,這個陳婆說柴小公子心有未盡之事,所以不肯入輪回,導緻府上所有人都受其陰氣。”
梁恒接道:“所以柴小公子的未盡之事是紅玉沒跟他去陰曹地府?陳婆派人綁了紅玉配陰婚?”
“簡直荒缪。”
宋婉問:“大人不信鬼神?”
“不信,”梁恒斬釘截鐵地回答,他鳳眼藏着一點不屑:“求過的事從來沒靈過。”
信則靈,梁恒求的事沒成,他便覺得求神不如求己,這麼些年,他就是這樣過來的。
“可老夫人信了,她愛孫,也愛子,柴大人不管府中事,柴夫人又早已離世,老夫人自己做主使錢讓陳婆做了這事。”
宋婉說到這,歎了口氣:“可惜這陳婆蒙面見人,形影無蹤,也不知如何找。”
“是個人,就不會平白沒了蹤迹,”梁恒淡聲否定了宋婉引出的喪氣話:“隻要願意,就會找到。”
宋婉恍然似地點頭:“那大人派去婁家坡的人,可找到了陳婆的蛛絲馬迹?”
梁恒瞥了她一眼,看着宋婉亮晶晶的眼眸盛着星星笑意,面上不免躁紅:“…大理寺人多的是,假以時日,定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