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大人不愛吃就算了。”
宋婉作勢要合起手指,收回自己的藥糖。
“哎!”
梁恒連忙覆掌,微微用力地握住宋婉要收回的手,擡眸見宋婉目光露笑。他輕咳一聲:“……我試試吧。”
宋婉短笑一聲:“那梁大人松手吧,我不拿回去了。”
這人抓着她的手,要自己怎麼給他。
“…哦。”
梁恒讪讪地松開手,接過宋婉的糖。
入口果然清新,甚至隐約帶着一股淡淡的辛苦藥草味,像山風般卷走口鼻喉嚨處的異味。
午後風大,卷起布簾,窗外的叫賣吆喝聲鑽進車裡,宋婉咬着糖,失神在這片刻中。
方才她若手中感覺無誤的話,段女懷裡的東西形狀很像一條魚尾,她收回時倉促瞥一眼,這東西是以黃木制,再紅漆描邊,江湖稱“尾虹”。
尾虹現,穿骨刺世,繡皮取囊,喜行深淵。
宋婉初下山便曾遇到身懷尾虹之人,在自己不知情與那人刻意隐瞞的情況下,兩人還曾暢遊一路。直到在孤墳谷,她親眼見到了這個組織的手段。彼時年少氣甚,義憤填膺下宋婉重傷那人,自己也負傷逃離。
梁恒看着宋婉的面色,以為她很不好受,自己作了許久的掙紮後,低聲問:“身體有哪裡不适?”
“…嗯?”宋婉回神,眼神有些迷惘:“什麼不适?”
“…沒什麼。”
梁恒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自顧自地嘗了一口。
撩開布簾的升吉看到了,面露猶豫,他要不要告訴郎君這茶是昨夜的,他忘記換了,會澀口。
但是,這一向品茶如品美人的郎君竟然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都沒聞出來,更沒拐着彎兒地罵他。升吉震驚地放下布簾,呆呆地問馬夫:“郎君近日可是又身體不适了?”
馬夫不解:“是嗎?我不曾聽到郎君說過啊。”
梁恒确實沒感覺到茶的苦澀,因為嘴裡還含着藥糖。他偏頭看向另一側的窗外,腦子裡一會兒想到兩個犯人慘死的現象,一會又想起段女說宋婉眼睛好看。
宋婉,眼睛,好看?
梁恒目光悄悄向一側瞥去,發現宋婉正愣神看着自己的茶杯。
于是他大膽地看了起來,反正這人老出神。
宋婉烏黑的長睫半遮住她琥珀色的瞳仁,投下一小片蝶影。她的眼睛很幹淨。
細細觀察時,升吉又突然撩起簾子,喊了一聲“郎君”,驚的梁恒又拿起茶杯,欲蓋彌彰地喝了一大口水。
“郎君,宋小娘子,蟬坊到了。”
宋婉回神,嗯了一聲緻謝:“梁大人,妾先告辭了。”
說完她也沒有等梁恒回答的意思,徑直下了車,向居所走去。
梁恒:……
“噗,”他吐出茶水,有些怒道:“升吉!你昨晚又跑去哪裡聽曲了?那裡的茶水比我這壺的好喝嗎?”
升吉欲哭無淚:“…郎君,我回去就給您換上新的!”
“我不管,扣錢!”
“…是。”
馬夫也是老人了,他見升吉吃虧,笑道:“我說你啊,明知道郎君的習慣,還不萬分留意,你看看,月俸少了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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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婉推門而入,白芷正把在曬太陽時睡着的米湯抱回窩裡。她有些驚訝:“娘子,今日回來好早,我晚飯還沒做呢。”
“嗯,不急。”
宋婉敷衍地回答,步履匆匆拐角進了書房,從醫箱中掏出一本醫書,就地盤腿而坐讀了起來。
日頭一寸一寸地落入東邊的藍海,宋婉手裡的醫書也在光陰流轉中,越翻越薄。
直到,最後幾頁。
“牽蟬雪,…半個時辰内,令人喜風,血流而盡,死。”
半個時辰起效,說明給陳婆與段女下毒的人,在這個時間内與她們接觸過。可以是大理寺的人,也可以是押送的侍衛,還可以是,身為醫者并被此二人陷害的,女醫宋婉。
“唉。”
宋婉想起梁恒對自己的戒備,心涼。
風動翻頁,她繼續看了下去,目光漸漸凝滞在最後一行字上——
牽蟬雪,本由江湖尾虹客做于德正十年,搗毀魔教一戰中,後尾虹客自逐宗門大派,失于德正十五年。
又是尾虹。
宋婉起身,翻出了一個小木盒,繁複的花紋刻在盒上,正寫着“尾虹”二字。
她打開,裡面靜躺着一個黃木雕刻的胖魚頭,以紅漆點目。
是那人送給宋婉的生辰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