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檐下系着的掃晴娘叮當響着,和着庭院裡雀兒的叽喳聲,好不鬧人。
這嘈雜的聲音将睡不安穩的宋婉吵醒,她昏沉沉地起身,懷裡還抱着快拖到地上的杯子,側低着頭發呆。烏黑發絲如瀑布般散在肩頭身後,遮住半張素淨的臉。
白芷睡得足,早早醒了燒了水端進來,便看見自家娘子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邊,淡色的眼眸情緒放空地看着地上,好像是睡傻了的樣子。
她連忙放下熱水,過來将宋婉的衾被收拾好,問:“娘子,天還早呢!你昨夜歇得太晚,還要不要再睡會?”
白芷的一番動作與問音将宋婉從空白的思緒裡拉回,她搖搖頭:“今日有事,不能貪睡。”
粗略算着,今日已經是得到系統任務的第四天了,宋婉也不過是知道這神女瓷片曾出現在十二女屍案中,所得線索少的可憐,若之後幾天繼續這樣,那她的任務就不能完成了。
而無法完成的後果,宋婉還無法确定,她想着上次自己沒有能完成關于紅玉的任務,系統便繼續安排了任務,并且扣除積分。
而這樣的結果就是,自己在棺材裡快被窒息而死時,沒有力氣逃離,也沒有積分兌換東西來救自己。
隻好老實等着梁恒來就自己。
想到這,宋婉不由蹙眉,她并非不願有人來救自己,而是厭惡自己沒有能力脫離險境,厭惡自己隻身一人待在原地而無力離開,恰如年幼流亡途中,自己被家人毫不猶豫地抛棄在驚慌逃竄的人群裡。
逼迫着自己不去回頭的宋婉,早已淡忘了家人的模樣,但自己那時灰頭土臉,淚流滿面的無能模樣,她哭得那樣聲嘶力竭,卻沒有人為這瘦骨嶙峋的小孩回頭。那樣的自己如一根刺般狠狠紮在心房最柔軟的地方。
從年幼入瞿山到少年習字讀書認藥,宋婉對自己太過苛求,隻為即使孤身一人時,也能潇灑離身。
宋婉利索地穿好白芷遞來的衣裳,等被小丫頭按坐在銅鏡前時,她才發覺自己身上這衣裳不曾見過的。
白芷正為宋婉插珠花簪,忽然聽到娘子疑惑的聲音:“何時買的新衣裳?”
“這衣裳可不是新買的,是大夫人在時為娘子你裁的,去年的時新樣式。”
白芷看着銅鏡裡宋婉的模樣,感歎:“平日娘子總穿些暗暗沉沉的衣裳,顯得人都年長了三兩歲。今日穿這件妃紅色百疊裙,連娘子的臉都亮起來了。”
宋婉失笑:“平日那些衣裳不也是舊衣,何必專撿這些箱底的衣裙來穿。”
“何況我今日出門辦事,恐行動時還要髒了這裙角。”
白芷向宋婉唇上點上紅豔的胭脂,聞言無畏道:“髒了洗幹淨就是,而且衣裳不穿就是舊,舊了就是要破了。”
“夫人在世時不知給娘子做了好些時新的好看衣裳,娘子可不能浪費。”
白芷講得不無道理,反正衣裙都是死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不必費心珍惜。
隻是這些終歸不是自己的,是宋家娘子的。
宋婉看着鏡中因為抹了胭脂而面容比往常多幾分豔麗的自己,心後知後覺地想到,她何時能真正成為宋婉,而非一個官家娘子?
依稀記得前世黃沙撲面,一張嘴半口沙子的日子。宋婉在燕州待了不久,聲音就變得嘶啞,嘴唇皲裂出血,稍稍抿唇便能吃到自己的血腥味。
那時自己皮膚不再白皙柔嫩,有無數細小的傷口綻在肌膚上,細長的手指被凍瘡覆蓋,掌心的繭子比自己在瞿山練劍時還要厚。
可宋婉站在燕州城牆上,俯瞰綿延千裡的黃沙谷,隻覺得靈魂在風中暢快遊走。
她感覺自己在變得堅實,如水,也似山。
更牽動心房的是,自己身旁還并肩站着緊緊握住自己粗糙手掌的人,黑鷹回旋蒼天之際,那人俯身,熾熱的薄唇覆在自己冰冷的耳邊,輕笑着說了什麼。
許是西北風聲烈烈,宋婉耳力不佳,她偏頭,琥珀色的眼眸藏着困惑,問:“什麼?”
“我說娘子,你怎麼又呆住了?”
白芷大大咧咧的聲音突然取代男人回答的聲音,宋婉徹底從銅鏡裡回神。
再一次,很多次,宋婉都沒有記住那人的面容與聲音。
她以手支着昏沉的腦袋,思緒混亂難理,不由感到一絲不知所措的痛苦。
“娘子?”
白芷本來想再問一句,結果被宋婉突然的動作吓住,她立即蹲下身,看宋婉以手支頭,碎發落在白皙的額角,呼吸有些沉重。
她焦急地問:“娘子,是不是身體不适?”
宋婉揉了揉太陽穴,直到偏頭痛好些,她才緩緩起身:“無礙,可能昨夜沒睡好,有些乏力罷了。”
庭院裡的雀兒還在叽叽喳喳鬧着,晨風從窗戶探入,送來一絲涼意。
宋婉面色恢複了些,她摸了摸自己的脈象,微顯沉澀,估計是那夜夜入深山染了山中寒氣,再加上近些日子自己休息太差,正氣不足,外邪入體,正邪相争而感到有些惡寒發熱,頭痛耳鳴。
白芷扶着宋婉做到一邊的榻上,憂心道:“那奴把早飯熱好,娘子快過來吃吧,吃飽就有力氣了。”
宋婉點點頭:“你去吧,我自己休息一陣便好。”
“哎,”白芷看着宋婉,老成地歎了口氣:“娘子你可擔憂一些自己吧。”
“奴給你盛些粥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