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正坊,瑞王府。
瑞王十五歲封王,聖上特意下旨耗時三年在宣正坊專門替其新建府邸,整整占了一坊之地。府内宮殿室宇、亭台樓閣、奇珍異寶不計其數,後院風景更是匠心獨運,其間松風水月竹林茂密,四季景緻皆不相同。
然而那号稱一步一景山水相映的偌大庭院,段骁卻從未去過。
最常待的地方除了私牢,便是演武場。
冷冰冰的灰色石台上,段骁一身黑色勁裝,袖口用革帶束住,一條金絲繡邊的錦帶束腰,襯得腰身挺拔瘦削,手中握着一條粗重的黑色蟒鞭,身形躍動間鞭影漫天、噼啪作響。
當日楚清阮自刎,不知為何他也突然吐血而亡,再次睜眼卻回到了他來參加姑母壽宴的早晨,他和楚清阮初次見面的這個早晨。
昨日一整日他都在懷疑這一切是否是另一個夢,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她,直到她扇了他一耳光,他才終于肯定,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他竟真的重來了一世。
卻親手放走了她。
段骁将五尺長鞭揮的好似沒有重量,每擊中台上的鐵樁一次,臉色就陰郁一分。
“王爺這是心情又不好了?”季朔悄悄走到季阙身邊,壓低聲音問道,“我聽說王爺昨日從公主府回來後徑直去了私牢,在牢中審了整宿的囚犯,就連那一直死咬着不肯招供的北淵死士最後都熬不住認罪伏法了。”
想到段骁的殘忍手段,季阙也不由打了個寒顫,口中卻是斥道:“作為王爺護衛,你竟然妄議主子。”
季朔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這整個王府誰不知道王爺心情不好便喜歡打人,再說我不過是說說,你可是護衛不利。”
季朔清秀的眉眼間露出抹促狹,“你竟然讓王爺被人傷了手,讓陛下知道了定要重重罰你。”
季阙聞言不由沉了沉眉,王爺從昨日起便很反常,平日裡總是不離身的佩劍,自昨日晨起便再也沒有碰過,去了趟公主府竟然傷到了手,本就沉郁的臉色又多了幾分灰敗之色。
兩人站的離台極遠,台上的赫赫鞭聲傳到耳中時卻沒有絲毫減弱,季朔忍不住嘟囔道:“王爺這麼多年都是這樣,就沒有别的消遣方式了麼。”
“你們不懂不要瞎說。”一個有些蒼老的尖銳嗓音從兩人身後傳來。
兩人齊齊回頭,颔首道:“祥伯,您來了。”
晉祥是段骁還在宮裡時便一直照顧在他身邊的老人,以宦官之身得王爺稱一聲長輩,随段骁到王府後雖沒有任一官半職,卻隐隐成為整個王府的管家,主管王府上下事宜。
晉祥走近後長歎了口氣,“老奴也多次勸過王爺,京中貴族喜賽馬、射箭、投壺,實在不行找女子行魚水之歡亦可,可王爺終究還是隻喜歡拿人發洩。”
王爺會這樣,論其緣由還是因為如今的太後。太後當初不得聖寵,無論何時何處受了氣,或者王爺功課稍有不順,便會用藤條狠狠責打王爺發洩。
王爺自幼除了讀書便沒有其他消遣,他能做的也隻有模仿太後,所幸王爺從來不會傷及無辜之人,可這種話他又如何能對外人道。
晉祥擔憂的視線落到一旁的演武台上,段骁手持長鞭,呼嘯一聲落在台上,哪怕台面是用堅硬的巨石制成,也不禁随之抖了三抖。
剛巧此時段骁收手回身,晉祥連忙拿起一旁架子上的汗巾快步迎了上去。
段骁俊美的臉龐上沁着細膩的汗珠,在春日陽光下泛着金色的光,削弱了幾分平日裡的冷硬陰沉,晉祥心中一酸,忍不住開口道:“王爺就算不想要王妃,身邊也得有個伺候的人吧,不然連個替您擦汗的可心人都沒有。”
段骁任長鞭曳地,眸色冷寂,“孤孑然一身,何必耽誤他人。”
他從未覺出活着有何意味,幼時活着是因為母後需要用他争寵,少時活着是因為皇兄需要他安穩朝堂,後來活着,是因為看到了她。
明明身處絕境卻拼了命地想要活着,明明受盡苦楚卻咬緊牙關盡數吞下,他惡劣地想看她能忍多久,能撐多久。
直到鮮血濺了他一身。
滾燙,詭豔。
段骁眸光倏然輕顫,握鞭的手用力到指節泛白,青筋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