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荒蕪之地》的拍攝進入尾聲,陳道情剩下的戲份也越來越少,這個沉默寡言的青年似乎完全不受網絡輿論的影響,每天都過着回酒店——拍戲——逛街買東西寄給顧琛的三點一線的生活。
一開始劇組人員都把網絡上傳得滿天飛的所謂“實錘”和“黑料”當謠言,依舊正常拍着戲,不受外界半點幹擾,畢竟陳道情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們都看在眼裡,雖然确實長了一張讓人過目不忘的臉,但……
他也太“老幹部”了!拍戲時不苟言笑,對誰都謙和有禮,休息時也就拿個手機縮在牆角不知道和誰聊天,下了戲和助理直接回酒店,根本不像他們見過的那些把炮友帶來劇組亂搞的小明星,說他“有金主有資源”?
呵,誰信啊!反正他們是想象不出來陳道情對着誰卑躬屈膝的樣子。
安靜平淡的劇組生活是從一道橫幅開始改變的——
那天陳道情如往常一樣,是最早來到片場的幾個人之一,發現在他們拍戲的那棟樓房的牆壁上挂了一道鮮紅顯眼的橫幅,紅底黑字,寫着:“資源咖滾出劇組!截胡咖搶人資源,天打雷劈!”
人人面面相觑,橫幅意指的是誰不言而喻,但不管是否為真,這樣的行徑大大影響了劇組進度,周行當時看了就氣得跳起來,讓人把橫幅拆下來燒了,掏出電話就要報警起訴一條龍。
“這群人把拍戲當什麼了!啊?!網上都造謠成那樣了還不夠還要跑劇組來鬧!我今天必須得把這群人送進去!太過分了!”
“周導,等等,”陳道情按住他撥打110的動作,視線停在橫幅上,臉上沒什麼太大的情緒波動。
“這上面并沒有指名道姓,況且隻是一個橫幅,報警起訴很可能不了了之,而且我覺得……”
他摸了摸被拆下來扔到地上的橫幅,觸感冰冷堅硬。
“我們拍到今天淩晨兩點左右才下工,到現在也不過四五個小時,橫幅卻已經凍得硬挺了,剛才還被凍在牆上差點沒拆下來……”
“你是說?”
“如果是粉絲幹的,應該會更謹慎些,等我們離開一段時間後再來挂,不會凍到這種程度,而且這副橫幅是用釘子釘的,還特意找好了牆體比較堅固的地方釘,所以我覺得,更有可能是熟悉這裡的人幹的。”
兩人相視,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一樣的答案——劇組裡有内鬼。
“那難道就這樣不管了嗎?我是無所謂了反正戲也要拍完了,但是你要是有什麼生命危險怎麼辦?現在網上的情況對你不利,現在劇組又出了内鬼,你要有什麼差錯,我對卿卿怎麼交代?”
“唐哥他……還是在意我的嗎?”
周行對上陳道情黯淡受傷的眼神,嘴皮子一快差點就把“他其實三天兩頭就找我問你怎麼樣”的真相說出來了,最終還是忍了下來,移開話題:
“唉……你們倆這樣讓我怎麼說……反正你今天最後幾場戲了,回去和他好好說說吧。但這事不能這樣了了,你不追究我也要追究,拍電影又不是小孩子過家家,這次讓他們,下次就不知道該幹出什麼事來了……”
說着說着,他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托腮沉思一會,緩緩說:
“我和陳沉老師商量了,打算删掉你那場跳樓自殺的戲份……”
“為什麼?”
陳道情急切追問,眼裡惶惶不安,阿兮自殺的戲份可以說是電影裡的一個小高潮,是命運對這個小人物下達的判決書,為了這場戲能達到想要的效果,周行特意把它安排為了自己的最後一場戲,以便更入戲,可為什麼說删就删了?
“周導您不是說很期待我演這場戲嗎?為什麼删了?是陳沉老師的決定嗎?還是說……”
“我們是認為,整個電影的基調偏向自然平淡,加入阿兮跳樓的鏡頭太殘忍了,一句話帶過即可,而且你身體不好,吃不消吊威亞的特技動作,眼下又在這個節骨眼,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不,”
陳道情深吸了一口氣,摸着自己的胸膛朝周行保證,眼神毅然。
“這場戲不能删,也許周導你不知道,但我知道四蕪有過更多的死亡,他們的死比阿兮慘烈、痛苦得多,這部電影需要殘忍,需要沖擊,需要突如其來的變故,才能更好地展現當時真實的四蕪,而且您說過要找一個讓人想摧毀他的演員,那才是阿兮,那才是這個角色非我不可的原因不是嗎?”
見周行還有些遲疑,陳道情連忙補充道:“而且我身體已經好全了,立文哥也可以教我做特技動作,他拍過那麼多動作戲都沒出意外,就算劇組有内鬼,他也不可能真的想置我于死地,我不會有事的,我一定要完整地拍完才能去拿獎,才能去找唐哥……”
“周導你就同意吧,”
不知道什麼時候李立文湊了過來,摟住陳道情的肩膀拍拍。
“你忍心看他這樣求你?我把我的特技老師帶過來了,讓工作人員多做些保護措施就好了。”
陳道情點點頭,兩個人打着配合不停勸說着周行,後者其實也不想删這場戲,權衡一下最終還是松了口,回頭就去叫負責吊威亞的幾個大漢,絮絮叨叨地告誡他們到時候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陳道情的這場戲排到了下午,一整個上午他就乖乖坐在周行身邊看别的演員演戲,同時聽李立文帶過來的特技老師傳授技巧。
李立文的戲相較之前有了很大的進步,和陳道情以前看他演戲不同,沒了演商業片時慣用的套路,從頭到腳看不出一點大明星的樣子。
“你想成為他這樣的演員嗎?”
周行的眼睛緊盯着監視器中的李立文,話卻是對陳道情說的。
陳道情搖搖頭,“我其實從沒想過要成為一個演員,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今天這步的,這樣的生活,我希望……”
希望什麼呢?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
手機屏幕的光照亮他微紅的臉,陳道情和顧琛的聊天記錄停留在昨天,來四蕪的一個多月裡,他幾乎每天都會給顧琛寄他買的東西,寄之前還會貼心地拍張照片,告訴顧琛應該放在辦公室或者家裡的哪個地方、怎麼放,顧琛每次都隻回個“。”表示已讀,至于有沒有按照他說的那樣擺放,誰知道呢?
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就算顧琛沒有,他也會回去替他做的。
陳道情閉眼把手機貼到胸口,顧琛對他的态度已經有很大的轉變了,終有一日,他會明白自己的。
這場戲沒有什麼鋪墊,阿兮的死好像沒有任何原因,就像生活的意外隻會不期而至,而非提前預告一樣。
這棟滿是青苔,貼滿了經風吹雨打後褪色的破爛廣告的樓房的天台上,居民用鐵絲和木頭做成了晾衣架,剛洗過的床單和衣服還濕哒哒黏在一起,滿地水漬。
鏡頭穿過層層灰暗發黃的衣物,是阿兮的單薄背影,風吹鼓他的上衣,膨脹如船帆。
他回頭看了一眼,尚且年輕的孩子眼裡滿是茫然,好像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就走到了這一步。
一個瘦小的身影顫巍巍站上護欄,像垃圾被擲入垃圾桶,從搖晃的樓房上摔了下來。
站在遠處平地的人開始跑動,追随着分秒間從高處墜落至平地的身影,搖搖晃晃的鏡頭突然黑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