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呼出的氣息順着風消散,也許有那麼一點會和他的呼吸相接吧。
陳道情回頭看了顧琛一眼,他已是淚流滿面。
尖塔高聳,直沖深藍色夜幕。
彩色玻璃長窗上隐約可見畫着聖母瑪利亞,十字架正立在尖拱門上。
“為什麼來教堂?”
陳道情在嘴邊比了個“噓”的手勢,拉着他繞着這棟哥特式教堂往後走,悄摸從一個年久失修的後門走進去。
“我們偷溜進來的,别被守夜人發現了。”
顧琛沒問他為什麼要這個時間逃跑出來,跟着輕車熟路的陳道情走過曲折的小道,最後來到主教堂。
這裡遍布浮雕群像,彩色玻璃窗在夜下靜谧訴說一個個宗教故事。
“上來。”
空曠偌大的教堂把他們的低語放大無數倍,形成低沉悠長的回響。
細碎的腳步聲在台階上回響,陳道情帶着顧琛站到祭台上,月光透過彩色玻璃灑進來。
“你知道我讨厭這些吧?對神祈禱是無能的人才會做的事。”
“我知道,可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
陳道情撫着他的臉。
“我想向他祈禱,讓你一輩子留在我身邊,這世界上無能為力的事太多了,我隻能盡力而為。”
顧琛笑了,道:
“你不知道天主教是不接受我們在一起的嗎?向他祈禱沒用,反而會适得其反。”
“那我向亡魂祈禱吧,人死後也許會以某種形式繼續存在,隻是我們看不見,如果有這種可能性的話,他們也能聽到活着的人的呼喚吧?”
“這話太傻了,死了就是死了,不會……”
陳道情從懷裡拿出一個小小的天鵝絨戒指盒。
顧琛的心跳停住,全身的血往頭部湧。
這個戒指盒已經很古老了,但仍被精心保養過。
上個世紀的首飾盒不像現代的那麼大,小小的,比顧琛的手指大不了多少。
“咔哒——”
盒面打開,小小的戒指盒裡卻裝着一枚占據了全部空間的綠寶石扳指。
做工精美,留着歲月的痕迹,暗綠寶石依舊折射出璀璨光茫。
這樣古老又名貴的戒指,目前還從沒在任何一家拍賣行上出現過。
“這是瑪蒂爾達的家族傳下來的,本該送給愛人,但她沒有找到,傳給了我。”
牽起顧琛冰涼着顫抖的手,将這枚扳指戴在他的拇指上。
嚴絲合縫,綠寶石上倒映着兩個人貼近的臉。
教堂裡回蕩着陳道情空靈的聲音,仿佛從遠古傳來,一切情緒都被放大。
“剛好合适!”
他緊緊按着顧琛那隻手,為自己的發現而興奮不已。
“那為什麼給了我?”
跳動的心髒就快撕裂他的胸膛,帶着淋漓鮮血在教堂中,為這份愛起舞。
“你是我唯一的愛人,不會再有别人了。”
顧琛微動了下頭,瞥見祭壇下密密麻麻排列着的空蕩長椅。
教堂裡隻有他們兩人,他卻覺得自己在被滿教堂的人看着。
這些人歡呼着,為他們抛撒禮花,完全亂了教堂的規矩,而神父也不阻止,隻站在一邊,衷心地為他們送上祝福,就連彩色玻璃上肅穆痛苦的神明也微笑着。
顧琛的膝蓋有生以來第一次心甘情願地曲下,單膝跪地。
戴着綠寶石扳指的手緊緊攥着陳道情的指尖。
昏暗的光線模糊了他擡起的眉眼。
綠寶石光澤閃爍,現實與虛幻重疊。
白色百合花抛在他們身上,花香濃郁,舒展花瓣四散。
神父将聖經翻轉藏在袖中,葡萄酒噴出水柱。
所有人都為這對新人狂歡。
衆人屏住呼吸,等待下跪的人說話。
顧琛喉結滾動。
眼眸中藤蔓瘋長,纏住他的理智,釋放那些一點一滴積累起來的,被面前的人引出來的愛欲、渴望與忠誠。
“我,顧琛,”
他的嘴唇在陳道情眼前艱難地抖動。
“我愛你,陳道情,不要祈禱,就這樣待在我身邊,隻待在我身邊。”
人群爆發出歡呼的聲音,口哨聲此起彼伏,慫恿着新人們趕緊接吻。
小孩子也鼓着肉嘟嘟的手,将甜膩的糕點扔來扔去,酒神降臨,帶來美酒和佳肴。
神明和凡人圍着這對愛人跳起舞來,震耳欲聾的慶祝聲淹沒了兩個人親昵的低聲對話。
“我當然會愛你,直到永遠。”
陳道情半跪下,和單膝跪地的人抱在一起。
空氣裡一片寂寥。
黑漆漆的教堂裡,隻有一道陰冷月光,和爆起青筋的手上那枚綠寶石扳指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