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什麼大傷,住兩天就回去了,咱們幾個輪流守咱媽的夜就可以了,今年還能一起吃團圓飯……”
陳一心裡的感情慢慢有了形狀,酸脹成一座小山,又變成沙礫,随風飄散到河裡,跟着河流緩緩流淌。
陳一在電影裡看到了很多生離死别,沒有親人的他還以為自己不會有經曆這樣感情的一天,因此在學習表演這種感情的時候始終不能理解。
而當這種感情猝不及防到來的時候,他并沒有做好準備,在聽到門鈴聲打開門後傻愣愣看了半天,才看出來來者是一場死氣沉沉的凜冬。
深夜,醫院裡都靜悄悄的。
遠離病房的公共電話被撥打了一個電話号碼,話筒貼近一個人的唇邊,耳邊又傳來好長好長的等待的悉悉索索的電流聲音。
“喂?”
那邊接通了,是一個溫柔的,但難掩疲倦的男聲。
“喂?”
這邊很長時間沒說話,按常理來說,正常人都會挂掉這個電話。
但那邊的男聲沉默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問道:
“陳一?”
經過電流處理後他的聲音變得有點特别,但難以剝離那種自心底而發的熟悉的放松感。
“嗯,是我……”
陳一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打這個電話,還偏偏要打給一個剛剛進入彼此邊界便遠赴他國的人。
兩邊都沉默了一陣。
“康哥走了,下午走的。”
“嗯。”
“他的名字是唱歌的歌,你知道嗎?”
“我知道。”
“他還說他是大哥,所以要保護弟弟妹妹。”
“嗯。”
……
仿佛是為了鼓勵陳一一點點說出來,顧沉的聲音溫柔而堅定,陳一的聲音卻一點點變得顫抖。
“如果我早進去一點,他就不會燒傷那麼多,這場火災也不應該發生的,可我們防不住……他們潑了汽油,不讓消防隊過來,那裡面明明還住着十幾個孩子……”
“陳一,”
顧沉停頓了一下,聲音哽咽住,陳一甚至能聽到他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他的聲音順着電流,一字不落地全數流進陳一的耳朵:
“沒人能預見明天會發生什麼,我們隻能盡力去規避,可總會有百密一疏,人心太險惡,能保護自己就很厲害了,人生不是背着十字架行走,讓留下的人被罪惡感束縛不是康歌的目的。”
空蕩的樓道裡,陳一隻能聽到顧沉的話和醫院裡運行的電力設備發出的“滋滋——”聲。
“如果你依然覺得痛苦,就把這份痛苦一點點轉化成對康歌的紀念,記住他的眼睛,他的信念和人生,把他變成你身上的一部分,以另一種方式讓他繼續活下去。”
陳一攥緊了電話聽筒,“滴滴——”的聲音響起,提醒他時間快到了。
“現在回去睡覺吧,不要待在醫院,回去好好睡一覺。”
陳一按照顧沉說的,躺在床上進入了夢鄉。
睡到不知道什麼時候,朦胧之中,陳一覺得有一股溫度靠近了自己。
在黑夜裡,他睜開了眼睛。
果不其然,他看到了在台燈的暖色燈光照耀下,顧沉那雙綠色的眼睛。
“你……”
幹澀的話才說了一半,顧沉就抱住了他的身體,頭埋在他脖頸間,熟悉的氣息包圍了陳一。
“你不是應該在國外嗎?”
顧沉眨了眨疲倦的眼睛,氣息沉穩。
接到陳一的電話時,他還在距此上萬公裡的另一個國家。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哀傷。
“我接到你電話的時候,心裡很難過,我很想買機票立刻飛過來,想抱着你,聽着你說話直到你睡着。”
顧沉被國外的事絆住了腳,他在知道四蕪發生的事後做了能做的一切補救措施,起初他還以為自己能抑制住這樣荒唐的沖動。
然而陳一僅僅隻是打了一個三分鐘的電話。
心髒貼着心髒,跳動的脈搏貼着脈搏,指間傳來實實在在的觸感。
冰涼的水滴滴在顧沉臉頰上,很涼。
陳一無聲地哭着,顧沉抱緊了雙眼通紅的他。
“放火的人逃不過的,以後的孩子都會平安長大,沒人會被留在火海裡。”
……
“和我一起住吧,阿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