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的時候,我終于下定決心去見凱茜·奈汀蓋爾醫生。
當然,早在新年那會兒,娜塔莎就提醒過我一次,因為她一向是個言而有信的人。至于我,則在離開紐約之前信誓旦旦地宣稱,自己從佛羅裡達回來之後就會履行諾言去見凱茜。當然,我說這話的時候可一點也沒料到,短短幾天假期的功夫裡,居然會接二連三地發生意外。
結果等我回到紐約之後,我們幾個就馬上着手清除KCA的餘黨,算是給芬蘭發生的那起事故做個了結。順便,我們還得努力尋找史蒂夫和克林特的下落,免得他們遭遇什麼不測,而我們卻還蒙在鼓裡。
于是,和醫生見面這事,就被我毫無愧疚地束之高閣了。
但這樣一直拖下去也不是辦法。差不多到一月底的時候,娜塔莎終于下定決心,要在我拖延症發作的屁股上踹他媽的一腳。她在一個寒冷但卻晴朗的早上通知我,暫停手上所有任務,從今天起,我進入休假狀态。
很好,我就這樣少了一個拖延的借口。
除此之外,我在托尼那裡的全身檢查也已經告一段落。結果當然是屁也沒查出來。顯然我的大腦和普通人類沒什麼兩樣,也沒被外星人裝上奇怪的傳送門。對此,我和托尼都表示十分遺憾,隻不過理由不同。
托尼仍舊對于我消失的那幾分鐘耿耿于懷。他建議我最好在身上安一個追蹤器,這樣下一次同樣的事情發生的時候,他就可以輕松查到我的行蹤。
“謝謝你的好意,不過還是免了。”我自認為人生中“被追蹤”的階段已經告終了,而且更重要的一個理由是,我需要隐私。
“如果你已經拿定主意的話,那就算了,老大。”托尼隻是聳了聳肩,但他看着我的眼神意味深長,“不過請記住,我的大門随時向你敞開。”
“我希望這句話沒有什麼引申的含義。”我開玩笑說,“不然我可能不會像個成熟的成年人那樣接受它。”
托尼翻了個白眼,并沖我豎起中指。
于是,趕在情人節之前,我終于做足準備打電話給凱茜,告訴她我想和她見個面,談點正事。我确信自己在“正事”這個詞上加的重音足夠清晰,但不确信她會不會老老實實把事實真相告訴我。
不管怎樣,凱茜答應了。
這件事似乎比我想象中要簡單輕松。當然,也可能是因為我的未來已經被陰雲籠罩,所以也就不在乎能活幾年這種無傷大雅的小細節了。不過總體來說,那次會面十分愉快,至少在一個名為“浩克”的意外發生之前十分愉快。對于我這種常常走背運的人來說,這種結果已經相當不錯了。
印象中,那天很晴朗。紐約下了幾場雪之後反倒開始轉暖,融掉的雪水在路邊彙成夾雜着冰塊的溪流,嘩啦嘩啦奔流進下水井道裡。偶爾一陣涼飕飕的小風刮過,也隻是讓人豎起衣領、縮起脖子而已。我們約定好的見面地點是一個不起眼的小餐館。凱茜來早了,我進去的時候她看起來已經坐着等了一陣,面前的氣泡水都喝掉了一大半。
“抱歉,遲到了。”我一邊說一邊在心裡琢磨,讓人家幹等這麼久到底算不算是開局不利。走之前,山姆這王八蛋還開玩笑說請姑娘吃飯沒什麼好緊張的,很簡單,你隻要點餐、聊天、結賬,就萬事大吉了。當然,他并不知道我打算問凱茜什麼。
事實上,我他媽也不知道。
“兩位吃點什麼?”服務生拿着菜單過來,打破我倆之間令人尴尬的沉默。凱茜在對面探尋地看着我。她此刻的目光更像一位醫生,而不是朋友。我報以微笑,盡量讓自己看上去不像某個快要淹死的白癡。最後,她點了一份奶油蘑菇意面。我瞟了一眼菜單,挑了字寫得最大的那一個。
“所以,最近怎麼樣?”服務員走了之後,我開始毫無意義地寒暄,“有什麼新聞嗎?”
“沒有你們搞出來的大。”凱茜回答說,“娜塔莎最近一直很忙,我想你們一定有什麼大動作。”
我聳了聳肩,“其實也沒什麼。”
“如果涉及機密,那我可不要聽,免得你還得殺我滅口。”凱茜笑了笑。
“放心,弗瑞的魅力還沒這麼大。”
她的笑容更真切了一點,“希望你們一切順利。”
“事實上,确實挺順利的。”我心不在焉地說,“太順利了。”
“順利一些不好嗎?”
“我不知道。”我搖了搖頭,然後提起另一件事,“之前聖誕那陣子,托尼邀請我去佛羅裡達,他在墨西哥灣邊上有一棟别墅。”
“嗯哼,”凱茜揚了揚眉,“聽上去不錯。”
“那裡的海和基地的不一樣。”我指的是九頭蛇基地,這一切最開始的地方,凱茜能明白我的意思,“我一直想把它畫下來,但從來沒有真的動過筆。”
“你覺得它們哪裡不一樣?”
“我要是知道,那才見鬼呢。”
凱茜似乎覺得我的回答很有趣。“度假對你有好處。你應該多放松放松,相信我,這更有利于你的身體恢複。”
“我以為我的身體不需要恢複什麼。”我看着凱茜,用食指敲了敲太陽穴,“這裡已經複原了,不是嗎?”
“關于這個,斯特蘭奇醫生前不久出了事故,不然你在年前是應該來醫院再做一次檢查的。”凱茜說,“腦損傷很難真正痊愈,總會或多或少留下什麼後遺症。”
“也許我是個例外。”
“你的确是個例外。”凱茜看着我,然後,就像是突發奇想,又或者她出于某種原因早就想問這個問題了,“關于海岸基地,你還記得多少?”
我沉默了一會兒,沒有立刻給出答案,因為我不想敷衍她,不想敷衍凱茜。
“大部分事情我應該都忘記了,但那也不能真的算是忘記。”我在腦袋旁邊動了動手指,“就好像我把那部分記憶都裝進箱子裡,然後把鑰匙扔了。它們仍舊在那兒,隻是我不再想起它們了。”
“這種遺忘什麼時候開始的?隻你頭部中槍之前,還是之後?”她現在的表情完完全全是醫生的表情了。
“之前。”事實上,我沒法說出準确的時間點,因為那是一個緩慢并且不動聲色的過程。但我想,應該是在燈塔事件之後,在我死過一次之後。
這年頭,複活從來都不是一件靠譜的事。
凱茜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氣。服務員剛好把盤子端過來,于是我們的話題又轉向更加輕松的東西。凱茜追問我佛羅裡達州的風土人情,而我問她聖誕節是如何度過的(在實驗室,她沒有時間過節)。
“事實上,”凱茜聽起來還挺得意的,“這五年裡,我過節放假的次數一隻手都數得過來,包括去年聖誕。”
那可不是什麼值得回憶的事情。我的右眼不禁開始隐隐作痛。這當然是心理因素作怪,但仍舊讓我迅速轉移了思想。“你剛才說度假對我有好處,我覺得應該回一句‘彼此彼此’。”
“看起來我們兩個都急需度假。”她笑着說,像是一個并非客套的邀請。我不禁有一種沒來由的自信,覺得自己如果順勢約她一起去放松一下,她肯定會答應。事實上,我還差點精蟲上腦就他媽這麼幹了。但我最終問出口的是:“所以你究竟在忙什麼?可别告訴我是什麼高度機密。”
凱茜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算不上什麼高度機密,”她最後說,有些模棱兩可,“是弗瑞給我的幾個項目,正在跟進。”
“所以你不是在忙我的事?”我裝出受傷的樣子。多半看着很假,根本沒法掩蓋我内心的惶恐。
凱茜緊緊抿起了嘴。她似乎從我的反應中看出了什麼,然後顫抖着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