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月口不擇言的,說到一半才看到爾朱兆的臉色。她窘迫地躲他眼神,隻好服個軟:“要不,我、我唱歌給你聽吧。”
“你不是不會唱歌嗎?”爾朱兆記得,去年在夜宴上元明月以不會唱拒絕了皇後的要求。
“……今年會了。你要不聽就拉倒。”
爾朱兆按了按額頭,道:“你唱吧。”
明月又拿出她編的那首《卷耳》,她神奇地還記得旋律。她神采卓然,歌喉婉轉,若二哥在身側,定會說她和母親如出一轍。
爾朱兆沒有評價,隻問她:“你這麼喜歡這詩?難道這是你和小國舅定情的詩?”
明月黯然了一瞬,道:“是。”
“那你……”爾朱兆剛說了倆字,帳外便有人來傳。
“都督。”
在這營裡,甲兵們都稱爾朱兆為都督。爾朱兆官位甚多,誰知道他又是哪州都督。
爾朱兆應了一聲,元明月不經意瞟了眼,隻見一個男人進了帳,朗目疏眉,儀表甚偉,而他也瞧了眼元明月。
這是元明月第一次和他照面,隻是這時元明月還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數年後與他的紛擾糾葛,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如今,他隻是賀拔嶽的部下,一個出身武川的小小偏将,宇文泰。
爾朱兆又去了爾朱榮的牙帳。既然元明月不便出去,她就在帳裡安安靜靜地躺着。
元明月身側一沉,可玉也躺下了。
元明月問她:“這兩天,爾朱兆趁我昏睡,是不是趁火打劫?”
可玉道:“将軍……除了對娘子踢過幾腳,别的也什麼沒做……”
“……”
元明月沉默,她完全想象得到爾朱兆嫌她礙事,毫不留情地給她一腳。她看着毫發無損的可玉,好奇道:“那你呢?”
可玉說:“我?我就像這樣,天天和娘子在一起,夜裡也是我與娘子同榻,時刻守着娘子。将軍說,我在營中亂跑容易出事,若娘子醒了見不到我,他說……他說……到時娘子又要發瘋……”
元明月差點要翻個白眼,她就這麼容易失控,天天都呲牙咧嘴。不過,真是不可思議,細細想來,爾朱兆并沒有做過什麼折辱她的事,至少,還不曾抛下她。
像他這樣的狼也會存善意麼?
思緒千重,元明月沉沉睡去,醒來時已值傍晚,爾朱兆則在燭光中正仔細地擦着他的環首刀。
爾朱兆十分敏銳,他察覺到醒來的元明月:“可真能睡。前頭睡了兩天還不夠?”
“我沒事做,當然要睡覺。”明月起身摸到爾朱兆的案邊,瞧見他的環首刀被擦得锃亮,像是在做準備。
“你要出征?”元明月問。
“應該快了。”
“接下來我們去哪?”
爾朱兆看看她:“你不是都知道麼,明知故問。先迎聖駕回河内,到時仲父、叔父、大哥以及上黨王糾集百萬士衆,便直入洛陽。元颢不過就是趁我們平定各地賊黨才趁虛而入,他又何德何能做皇帝。”
元明月不知死活地慨歎道:“是啊,他何德何能,誰做皇帝,不是太原王說了算麼。”
爾朱兆對上她沉靜的雙眼,元明月壓低聲音問他:“我隻問一句,你想沒想過取代你仲父的位置?”
爾朱兆冷哼一聲,握緊了環首刀,眼神發狠:“元明月,這不是你該問的。”
元明月瞥了眼那鋒利無比的環首刀,好似下一刻爾朱兆就會攥着它插入自己的胸膛。他被元明月說到了痛點,那眼神已然告訴了她答案。
元明月吞了下口水,退回了榻上,她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過,躺下擺弄起來自己的發梢。嘴裡還悠揚唱着:
高山有崖,林木有枝。
憂來無方,人莫之知。
人生如寄,多憂何為?
今我不樂,歲月如馳。
“這是嫌軍中日子苦了?明天可又要拔營,赴河北接駕。”爾朱兆譏諷她。他聽得出,這是曹魏文帝的詩,她無非就是發牢騷。
“明天拔營,我還繼續在後頭跟着跑嗎?”元明月淡然地問他。
爾朱兆将環首刀收回鞘中:“不必。你隻需聽我的,好好跟着我。這牙兵牙将足有百萬,若你亂跑被誰擄了去,我可沒功夫去找你。”
入夜,元明月如之前一樣幫他卸甲,自覺得讓爾朱兆覺得詫異。好歹先前做了幾天,元明月現在愈發手熟。
爾朱兆眉頭一挑:“想通了?”
元明月說:“我要讨好你嘛,不然你也要把我扔了。”
爾朱兆被她氣笑了:“你是連一點假話都不說嗎?”
“你不是不愛看人虛情假意?”
元明月幫他挂好甲胄,俯身替他倒了杯茶。
“來,戰無不勝。”
元明月還算識擡舉,爾朱兆嗤笑一聲,接過了她的茶。
白天,元明月和可玉坐上爾朱兆安排的小車,而仆蘭挈自請駕車,這百萬雄師又氣勢恢宏地奔向河北。
大敵當前,不容怠慢,隻得一鼓作氣。
聞聽爾朱榮先前遣派獨孤如願鎮守滏口護駕,已大敗逆黨追兵,隻剩不到黃河不心不死的殘兵擋在河内。
不解決掉這些權臣,隻靠建國二十年的南梁,怎能坐穩帝位。迎龍還朝,看來隻是時間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