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曦姐,我不會了!”
白晝看向隔壁桌招手的小男孩,他手裡一塊藍色的玻璃燒得看不出什麼樣。
“我來看看。”
女人坐下,傾身拿過小男孩手裡的玻璃,護目鏡下的臉滿是專注和認真,約摸半分鐘,便把那玻璃燒成了一片花瓣的形狀,“好了,寶寶慢慢來,注意安全哈!”
“謝謝曦曦姐!”
“白晝,你要把人看穿了。”
白晝收回視線,抿抿嘴,毫不吝啬誇贊,“就是覺得人家很好看嘛。”
門口玻璃響起。
“你看看這些夠不夠。”
白晝猛地擡頭,視線與剛進來的那人撞了個正着。
“喲,熟人。”
這欠欠的聲音,不是錢無盡是誰?
錢裕曦視線跟着錢無盡看過去,“爸爸,你認識?”
“豈止是認識,”錢無盡賤兮兮一笑,擡腿走過去,随意地坐到白晝旁邊的椅子上,眼神好奇又帶着探究掃過孟铎,“介紹介紹呗!”
“白晝,白天的白,極晝的晝。”
孟铎挑眉看向白晝,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女朋友好像連這位朋友的名字都不知道。
“這是我男朋友,孟铎,木铎的铎。”
錢無盡思忖片刻,突然覺得白晝之前說的被仇家追殺不無道理,“錢無盡,無窮無盡的無盡。”
白晝微微眯眼,難得機靈了一次,“你是不是認識孟铎?”
“冤枉,”錢無盡舉起手,露出無辜的表情,“是你男朋友太有名了。”
“兩位是怎麼認識的?”孟铎拉起白晝的手,微微皺眉看着眼前痞裡痞氣的中年男人。
白晝瘋狂眨眼咳嗽假裝喝水,錢無盡話到嘴邊硬生生拐了個彎。
“我救······就是在去伊犁的路上遇到白晝了,聊了兩句,覺得投緣。”
孟铎嗯了聲,也不知道信沒信,幾人閑聊了幾句,客人逐漸多起來,錢無盡起身去幫錢裕曦。
“中午别走,帶你們吃飯去,公園外有家特好吃的面館。”
錢無盡離開沒多一會兒,錢裕曦就過來給兩人講注意事項,順便教兩人操作。有了錢無盡的關系,白晝就放開了些,小心地跟錢裕曦搭話。
“你是錢無盡的女兒呀?”
“是,”錢裕曦笑答,“既然是我爸爸的朋友,給你們免單。”
“不行不行,他們有錢着呢,不缺這點!”
錢無盡從隔壁桌扔過來一張二維碼,“掃碼付錢。”
白晝付完錢,一撸袖子,大有不把錢無盡家的玻璃燒光不離開的氣勢。錢裕曦和孟铎看着兩人暗暗鬥争,一人無奈一人寵溺。
“我爸就這德行,别介意,你們多做點,一會兒我給你們幾個展覽盒,還能帶回去擺着。”
中午錢無盡真就帶着兩人去吃面,錢裕曦要看着店,就沒有一起,面館在公園旁邊的一條小巷子裡,店面不大,但店裡的桌子坐得滿滿當當的,錢無盡一秒沒停頓,留了句等着就往裡走,不多一會兒他從簾子後面搬出一張桌子,又跑了一趟拎出幾把椅子。
“你一天不打上房揭瓦是吧?!!”
有人從簾子後面露出一個頭,罵罵咧咧地看着錢無盡。
“見笑,見笑。”
錢無盡笑嘻嘻地遞出菜單,“你們看看想吃啥,推薦牛肉面。”
面端上來時,孟铎十分自覺地夾走了白晝碗裡的肉,又把自己碗裡的菜葉子夾給她,“寵吧寵吧你就寵吧。”
錢無盡一臉痛心疾首,“嘗嘗怎麼樣?”
“好吃!”白晝眼神亮亮的,着實被這面的味道驚詫了一瞬,面條軟硬适中勁道可口,湯底醇厚。
“說起來,怎麼這個時候突然過來了?我記得我的明信片應該很久前就到了。”
“忙,加班呢。”
“行吧。”
錢無盡聳聳肩,并沒有介意白晝遲遲未拜訪的事情,他把目光轉向孟铎,“孟總,味道怎麼樣?”
白晝一口面噎在喉嚨裡,孟铎神色平靜,給她遞了杯水後才回答,“不錯。”
頓了頓又道,“叫我名字就行。”
“下午你們有事嗎?”
好像哪裡不對,但又說不上來,白晝微眯着眼,等着錢無盡下一句話。
“沒事的話在店裡幫幫忙呗,我缺人手。”
白晝嘴角一抽,那表情就明晃晃地寫着幾個字:我就知道你這德行!
她轉頭看向孟铎,卻見孟铎也在看着她,兩人不約而同讀懂對方的訊息,孟铎開口,“可以。”
“孟總大氣!”
飯後錢無盡帶着兩人回到小店,錢裕曦還專門給幾人在二樓安排了個靠窗的位置,“下面那桌預約的客人到了,兩位抱歉啊。”
“沒事沒事,”白晝忙不疊接過錢裕曦手裡的展覽盒,輕輕放到桌上,老實說二樓其實視線更好,不過看起來像是錢無盡的私人領域。
寬敞的房間内立着幾排大的架子,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玻璃制品,角落的桌子背後,錢無盡正在椅子内仰躺着,饒有興緻地盯着孟铎看。過了一會兒他起身繞到架子背後,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一套茶具擺到桌上,還沒擺弄完,錢裕曦就端着兩杯水上來,臉色微紅,額頭還滲出些汗,與角落裡老神在在的錢無盡行成強烈對比。
“我來幫你吧。”白晝沒忍住出聲。
“诶?不用不用,我爸爸就是說着玩。”
遠處的錢無盡啧了一聲,眼神示意錢裕曦不要客氣,錢裕曦忍住暴打自家老爹一頓的沖動,轉頭見白晝笑眯眯看着她,那要幫忙的意願不似作假,想着既然當事人也不在意,便真的帶着白晝下樓幫忙,因為事情也沒有多到要兩個人地步,白晝想着幫忙畢竟是自己提的,好說歹說把孟铎留到了樓上。
安靜的樓上燒水壺發出咕噜的水聲,錢無盡撚住那紫砂壺,慢慢往裡倒水,孟铎坐在位置上望着窗外,末了,他轉頭直視着錢無盡,把中午的問題又問了一遍。
“你跟白晝怎麼認識的?”
錢無盡對上孟铎探究的眼神,手上的動作一點沒減速,“問我沒用,你家女朋友不讓我說啊!”
大概是你家女朋友幾個字取悅了孟铎,他收回視線,把白晝做好的那些玻璃飾品一個一個整齊地黏在展覽盒底部,這才起身往樓下走。
“不來杯茶?”
“不了。”
錢無盡毫不在意孟铎冷淡的态度,一杯茶下肚,錢無盡也起身下樓。
樓下孟铎已經穿上了店裡的圍裙,陪着白晝端茶倒水送材料,有外賣送到的時候幫忙拿進來,閑了就給那一大堆混亂的玻璃棒分顔色,錢裕曦和錢無盡就帶着客人燒玻璃。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錢無盡總感覺今天的人多了不少,尤其是年輕小姑娘,他悠悠環視一周,最後把視線落到孟铎身上。
怎麼辦,想趕人了。
一個小時後錢無盡開心地把一堆玻璃小玩意加幾個大展覽盒放到孟铎後備箱,往回走的時候一點沒有猶豫,甚至有些如釋重負。
“孟铎,你很受歡迎嘛!”
白晝嬉笑着戳戳孟铎,孟铎無奈地把白晝拎進副駕駛,并用實際行動表達了自己對受歡迎的“不滿”,此時白晝通紅着臉,車開在高架上時夕陽從車窗外透進來,照到白晝的臉上,給皮膚蒙上一層金色。
孟铎餘光瞥見,突然就晃了神。
“白晝。”
“嗯?”
“今晚去我家住吧。”
連白晝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就稀裡糊塗答應了孟铎的請求,孟铎家裡的陳設跟之前沒什麼變化,白晝也跟第一次來時一樣局促,不同的是這次孟铎敢光明正大的牽着她參觀每個房間,書房、健身房、收藏室應有盡有,白晝一邊感慨原來自己從前看到的隻是冰山一角,一邊疑惑像孟铎這樣的人,怎麼就能忍受窩在她那邊的小出租屋裡。
白晝想得出神,自然沒注意到孟铎有意忽略了角落裡緊閉的一個房間。
晚飯是孟铎自己做的,飯後收拾好兩人便下樓遛彎,夏季燥熱,但晚上的氣溫卻很涼爽,緩慢穿過安靜的街道進入鬧市時,白晝終于有了實感,但她又隐隐覺得,好像還缺了什麼。
白晝低頭看向跟孟铎緊扣的手,兩人掌心的皮膚緊緊貼在一起,親密無間,無論是在白晝眼裡還是在旁人看來,這都是一對極其恩愛的小情侶。那抹奇異的不真實的感覺又升起來,上一次有這種感覺還是在今朝變成孟铎的那天,白晝撇撇嘴,好像突然明白了這種感覺存在的原因。
她接受了狗會變成人這個極其不合理的事情。
然後這個人成為了她的男友,沉穩、多金、帥氣、無條件偏愛,完美得好像是她主觀臆斷的産物。
白晝猛地擡頭,孟铎如雕塑般近乎完美的側臉在城市燈光的照射下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被風吹得嘩嘩作響的茂密的樹葉,白晝迷茫地收回目光,這才發現自己正站在一條林蔭大道上,周圍行人走過,均穿着藍白條紋的病号服,用或警惕或欣喜或好奇的眼神盯着她,白晝血液瞬間凝固,巨大的恐慌瞬間将她包圍,比她記憶裡任何一次發病都來得強烈和徹底。
白晝伸手掐住已經喘不上氣的脖子,身體卻直直向後倒去,耳邊有慌亂的腳步聲,呼救聲,那些混亂的聲音仿佛被迅速拉近,又逐漸拉遠,最後歸于寂靜的虛無。
冥冥之中,白晝覺得自己好像做完了一場漫長荒誕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