綏安城中有個遠近聞名的畫館,一女子在入館處搭了副桌椅收費。據說裡頭正在辦畫聖的畫展,路人便紛紛進去湊熱鬧。
書悅坐在門口,見掙得盆滿缽滿,忍不住笑,過會兒便跟着進去,随着人流在館中巡視。見衆人神色如常,暗自輕舒口氣。
卻聞見正廳忽傳來一陣嘈雜聲響,有一人揚聲道:“這根本不是畫聖作的畫!”
她聽得呼吸一頓,忙循聲快步走向正廳。
畫館正廳裝潢精緻典雅,正中擺了一副巨大的琉璃冰櫃,一幅尺寸遠超尋常的畫作平鋪開來,靜靜卧在其中,氣勢恢宏,逸散的光華便是連這材質已屬最上乘的琉璃櫃都不及分毫。
邊上還立了副牌子,寫明這幅畫作的繪成時間。
此時那琉璃櫃四周正圍了一圈人。
一個身着錦衣的青年男子正用手指着那琉璃櫃,滿臉義憤填膺。
周圍人則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看來,那錦衣青年便是方才說那句話的人了。
書悅無意識輕攥掩在袖中的手,另手卻是利落一展折扇,微笑迎上前:“這位客人,何出此言?”
錦衣青年聞聲看來,打量她片刻,不答反問:“你是誰?”
書悅搖着折扇微笑答道:“區區不才,這裡展出的畫,皆出自我之手。”
這便是說自己是畫聖本人了。
此言一出,周圍立時投來數十道目光。
那錦衣青年卻不屑地冷哼了聲,沒再看她,而是将目光轉向衆人,揚聲道:“各位,請聽我一言。”
說着,他自懷中取出一幅挂畫。手臂高舉一振,挂畫自半空舒展開來。
那竟也是一幅尺寸巨大的畫,足有八尺長,表面流光溢彩,炫目奪人,惹得四下響起一片抽氣聲。
書悅也順勢看去,待看清那幅畫後,掩在袖中的手一下攥緊。
那人接着道:“我家中早年有幸收藏了幾幅畫聖的畫,這幅便是其中之一。我不敢說對畫聖的畫研究透徹,但與常人相比,也算知曉一二。各位請看這處。”
他說着伸手指向那幅挂畫的某處,續道:
“衆所周知,如畫聖這般技藝成熟精湛的畫師,他們對同一事物的見解無論相同與否,各自對其的描繪手法一定有所差别。但,同一位畫師在短時間内對同一事物的描繪手法,絕無可能天差地别。
“據我所知,我手中這幅《千裡江山》與琉璃櫃中展出的這幅《江山入座》,二者繪成時間相差不足一月,兩幅畫作的内容也有重合部分,緣何《江山入座》中,此處的畫法與我這幅的相比,差别如此之大?”
“诶,好像是這樣啊……”
“要真照他這麼說,那這幾幅畫的時間不也差不多麼?你看,這畫的是不是也不一樣?”
“啊?怎、怎麼會這樣?難道……”
衆人反複對比,竟發現果真如此。
甚至還有人在别處發現,擺在一起展出、标注着完成日期相近的幾幅畫作,對同一細節的描繪手法竟也不同。
一時間,衆人竊竊私語的聲音充斥廳内,周遭銳利的視線有意無意投向書悅,刺得她身體緊繃。
那人看向書悅,唇角微勾,譏諷道:“這位姑娘,你方才說這兒的畫作都出自你之手?呵,不過是仿畫幾幅罷了,真拿自己當畫聖,還收上錢了?”
聞言,書悅銀牙緊咬,折扇都搖不動了,緊緊攥在手中。
……如對方所說,她确實不是畫聖。但,準确來說,她不知道自己是誰,她失憶了。
她隻知自己從一片荒地中醒來,手裡緊攥着一把青玉狼毫筆,上面染了血,還有些許磕碰痕迹。
艱難生存一段時日後,她總算進了這座規模較大的城鎮。
月上畫館的人認出她手中的筆,尊稱她為“畫聖”,請她到館中作畫,還答應付給她極豐厚的報酬。
她身無分文,還受了傷,為了活命隻得硬着頭皮應了。
但她什麼也不記得,哪裡會作畫?
奇怪之處來了——
隻要她握住那根筆,身體便自發動了。等她再回過神時,一幅畫已然畫好,竟與那畫聖的畫作相差無幾。
從那之後,她便以“畫聖”的名号生存。
未想到,竟在此時被人認出來。
心中慌亂,但她面上不顯,仍鎮定反駁道:“那你且說說,畫聖技藝這般高超,幾乎無人能比,這展中所有畫作,除了畫聖本人,還有誰人畫得出?”
“呵。”那人嗤笑了聲,“那你先回答我,你擺在這的《江山入座》若果真是畫聖本人的畫,畫法緣何與我手中這幅不同?”
書悅面色微白,掩在袖中的手指攥得掌心深陷,心虛道:“……原作丢了,重畫而已。有何不可?”
“你說丢了?”那人眉峰微挑,故作驚訝,随手點了身邊幾人,“诶,你知道這幅《江山入座》丢了嗎?你知道嗎?那你呢?”
他手指點過去的幾人紛紛搖頭,遂一攤手,無辜道:“你看,沒人知道《江山入座》丢了,這隻是你的一面之詞。再說,若果真重畫,何不大大方方告知各位你重畫了一幅,而是依然為其标注成原作的繪成時間呢?”
說到此處,他略微拔高音量:“姑娘此舉,恐怕是為了防止有心人看出,這展中有些畫是赝品吧?不知你到底如何畫的這些,但,你絕不是畫聖。”
“什麼,她不是畫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