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李治的忐忑中悄然流逝,遼東的風也一直沒有吹到大唐的長安城。
李治呆愣的坐在紫宸殿,長久的等待日漸消耗着他對自己希望的結果的期待,無法預知的未來讓李治什麼都不敢想,哪也不敢去,他現在隻想留在讓他最有安全感的地方,那就是紫宸殿,在其他地方他不放心,害怕錯過随時送進宮的消息,哪怕是壞消息,總要有一個結果心裡的石頭才是落地,他已經吃住都在紫宸殿好幾天,每日的餐食也都是如意親自送過來,即使二人之間什麼都不說,她也想要陪着李治。
如意對紫宸殿也本不陌生,她進宮之後先去的是訓育宮,經過訓育宮的選拔才被留在宮裡,然後被安置到了起居館,作為宮廷女官協助褚遂良記錄《起居注》,後來就是在紫宸殿和徐慧一起被太宗皇帝獎賞的五品才人,并且得到了太宗皇帝的賜名“媚”,她也被宮女們稱為媚才人,這即是她作為皇帝後宮的封号,也是她作為宮廷女官的官職,現在想想這都是十七八年前的事了,然後作為東宮行走持續了一段時間,而在太子視察的蝗災事件之後她就被太宗皇帝留在了身邊做侍書(秘書),此後一直侍奉在紫宸殿。
從東宮到紫宸殿,從女官到近身侍奉皇帝這在外人看來就是一種賞識,如意卻知道這是因為當時的太子李承乾向皇上索要自己,自己這是被太子賞識,皇上隻是不想自己和太子有牽扯,所以才會把自己放在身邊以便斷了太子的念想,直到後來李承乾為此搞出了“稱心如意”的鬧劇,皇上為了徹底斬斷太子的心思命自己作為出使高句麗的宮廷女官派遣到了高句麗。
等如意和李治逃離高句麗,逃回大唐的時候,當她再次回到長安,回到皇宮的時候,等她再回到紫宸殿,回歸媚才人的時候,此時的太子已經由李承乾成為了李治,如意算是官複原職,出使高句麗就像一場突如其來的夢,沒有獎賞也沒有贊揚,也沒人願意提起,在李承乾這樣的傷疤面前,她一個區區五品才人算得了什麼?能官複原職就已經是皇恩浩蕩了,直到太宗皇帝駕崩,如意得以一直侍奉在紫宸殿,所以對于紫宸殿的一桌一椅、一梁一柱如意比李治認識的時間都要早,并且在李治成為太子後二人在這裡相處的時間也很長,隻是現在他們的身份已和往日不同,昔日的媚才人成了今日的武昭儀,坐在龍椅上的皇帝也從太宗皇帝成了李治,時間無言,變得隻是人。
李治從恍惚中驚醒看向了身邊的内侍監問道:“今天有遼東的消息嗎?”遼東就是高句麗,内侍監懂。
内侍監低一下頭道:“皇上,遼東昨天才送來的消息,皇上已經知道了,程名振将軍和蘇定方将軍說是已經率大軍渡過了貴端水,和高句麗人的短兵相接也許就在頃刻之間。”貴端水,今遼甯遼陽渾水河。
李治一愣才反應過來,是了,這個消息他昨天就知道了,他也不是忘了,隻是感覺這個消息不是昨天的,而是很久之前的,這還真是度日如年的感覺啊。
李治“哦”了一聲,又開始發愣。
李治似乎自言自語,也似乎想要别人安慰自己,給自己一些堅持的信心,輕聲道:“會赢嗎?”
紫宸殿沉靜片刻,内侍監道:“皇上,中書舍人李義府大人有密報送來。”
“李義府?”
哦,李治想起李義府是朝堂少數忠于自己的大臣,是自己做太子時的太子舍人,是一個忠臣。
“李義府密報說什麼了?”
内侍監猶豫一下道:“李大人說是最近在朝臣間有一些流言開始散步,說是皇上一意孤行對高句麗開戰都是因為後宮妃嫔武昭儀的蠱惑,所以一旦戰敗朝臣們就會聯名彈劾武昭儀,說是武昭儀不配昭儀之位,要把武昭儀趕出皇宮,最不濟也要廢黜武昭儀昭儀之位,以及,以及昭儀之皇子弘的接替太子人選的資格。”
李治徹底的愣住了,他知道這是朝臣們對自己魚死網破都要征讨高句麗的反擊,自己是皇帝他們不會拿自己怎麼樣,但武昭儀就沒有資格了,所以朝臣就準備拿武昭儀出氣了。
李治喃喃自語道:“怎麼會這樣呢?這一切都是朕的主意,怎麼會牽連到武昭儀呢?怎麼會牽連到弘兒呢?朝臣們這是想要幹什麼?想要脅迫朕嗎?”
李治以為自己現在主張對高句麗一戰,那就是自己的責任,就算戰敗那也有自己和蘇定方擔責,這是就事論事,憑什麼牽扯到武昭儀,朝臣為什麼偏偏要緊盯着武昭儀不放呢?因為朝臣知道武昭儀是李治的要害啊,這時候李治還天真的以為就事可以論事,還不明白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道理。
武昭儀不隻是武昭儀,還是皇子李弘的生母,這就關系到李弘的接替太子人選的資格,一旦武昭儀敗了,那就是皇子李弘敗了,他就會失去這個資格,這樣的話接替太子的人選就會隻剩皇子李素節一人,那太子之位就不再有任何懸念,成為李素節的囊中之物,也就是皇後和蕭淑妃的囊中之物,所以流言就是王婠看到最近發生的事,聯合蕭未央暗中吩咐一些朝臣開始散步,這都是李治始料未及的變故,這讓李治背負的壓力又大了幾分,甚至恨不得現在就把散步消息的大臣們抓起來,可是這隻是流言,謠言,他憑什麼抓?靠什麼抓?難道在朝堂上搞一出防民之口勝于防川的事嗎?李治不敢,恐怕長孫無忌也不許。
這也是長孫無忌最終同意李治對高句麗施以懲戒的原因之一,既然改變不了李治的一意孤行,那就兩權其害取其輕,高句麗和武昭儀在長孫無忌看來都是害,所以犧牲一個目的以達到另一個目的也未嘗不可,所以長孫無忌也就默認了朝臣間流言的存在,此時的長孫府書房傳出來這樣的聲音,是長孫無忌在為别人解惑。
後宮的私密處王婠和蕭淑妃則是再次隐秘相會,流言已經散步出去,她們的目的就已經達到,在王婠和蕭未央心裡李治和武昭儀已經必敗無疑,她們知道蘇定方來過,也仔細了解過蘇定方其人,她們跟所有人一樣看不起這個二十五年籍籍無名無寸功可言的中郎将,所以當時王婠和蕭未央就定下了這個計劃,當時蘇定方離開的時候她們還失望了一陣,以為李治放棄了對高句麗的計劃,或者蘇定方也跟朝上的那些武将一樣,“婉拒”了李治的想法,不曾想還有峰回路轉的時候,李治和蘇定方又回到了她們的計劃之中,所以王婠和蕭未央就開始囑托和自己家族相近的朝臣開始散步消息,就是想要借着這個機會把武昭儀拉下水,所以一切事情的發展都是有迹可循的,并不會因為李治是皇帝這個世界就會圍繞他轉,相反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打算,李治有自己的想法那就是賭高句麗一戰來破開圍繞他的困局,長孫無忌則是兩權其害取其輕,要不解決高句麗,要不解決武昭儀,他都不虧,王婠和蕭未央則是要緊緊抓住機會讓李素節成為唯一接替太子人選,保住自己日漸被武昭儀取代的位子,這也是世界的一種隐性的公平,因為大家都是人,想要獲得就必須付出,任何人都不外如是,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在李治和内侍監還在說話的時候,他們沒有留意到如意也已經走進了紫宸殿,恰巧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因為一段時間以來如意經常過來給李治送餐食,李治又情緒低落,周圍的内侍就不敢發出什麼聲音,萬一把皇上搞得心煩意亂治罪那就不值了,所以武昭儀過來也就不通報,沒想到正好聽到了李治和内侍監這些談話。
李治看着端着食盤的如意愣然道:“昭儀,你都聽到了?”
此時他已經有一些氣不可遏,咬牙切齒接着道:“朕是不會同意他們這麼做的。”
隻是如意的表情一直都很是沉靜,似乎并沒有驚訝于李治剛剛和内侍監的話,也沒有驚慌害怕,李治疑惑道:“你早就知道這些流言?”
如意道:“奴婢隻是猜到會有一些變故,并不是知道肯定會有這樣的流言。”
後宮人才知後宮事,李治對自己後宮發生的事不會有太強的感知,但如意身在後宮卻知道身邊的變化,再加上她本身就比李治聰慧,所以就能看到這些李治看不到的東西,所以實際上的賭徒不隻是李治,蘇定方,還有如意,長孫無忌,王婠,蕭未央,都是賭桌上人。
李治問道:“你知道朝臣們會針對你?”
如意難看的笑道:“他們一直都在針對我。”
李治道:“你知道他們會針對你,那你還支持朕這麼做?”
如意笑道:“奴婢知道自己在朝臣眼裡是陛下的軟肋,但奴婢不怕疼,所以希望陛下也不要怕疼,哪有掙脫荊棘不受傷害的好事,所以犧牲一個奴婢算得了什麼?這都是我們躲不過的代價,他們越是反對的就是我們越要做的,隻要陛下相信自己做得對,奴婢什麼都可以接受,還有啊,陛下也不用憂慮太多,現在陛下才是最了解蘇将軍的人,俗話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如此又何必在乎别人的流言蜚語?靜待結果就好了,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君不畏輸,又何以輸懼之呢?”
李治聽了如意的話甚是感動,跟朝堂那些和自己對着幹的朝臣對比,如意這是多麼的善解人意,可就是偏偏這麼好的一個女人被朝臣所不容,忠奸之道就在其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