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瑤不比血氣方剛的少年人,她不敵夜裡寒冷,從巨大的包袱中取出小被蓋在身上,腦袋枕着聶哥哥大腿當枕頭,身體躺在車前闆剩下的地方。
“聶哥哥你看星星!”怕驚擾到衛莊,小姑娘手指着頭頂星河,悄聲說與蓋聶聽。
蓋聶擡頭看去,今夜确實星鬥璀璨,是難得的好天氣,“嗯。”
聽蓋聶回應她,小姑娘笑着念叨起之前先生督促她背的黃道星圖,“伶倫造音律,舜定琴五弦,文王增一弦,武王又增一弦,幻律十二,五調非樂...”
被迫背記的黃道音律深深刻在她骨血中,輕易忘不掉的。從四象聖獸到陰陽五行,能記得的她都小聲說與蓋聶聽。
“阿瑤在星宿方面了解頗多?”蓋聶笑道。
她點點頭,“算不上了解,隻是先生讓背過些。”說實話她也不明白為何先生要她背這些無用的東西,隻是閑着也無事可做,不如動動腦子背些東西,說不定以後真淪落到給人算命,嗯...也算門手藝。
蓋聶點頭,師傅行事自然有師傅的道理,阿瑤多知道些對她也是好的。
“對了,阿瑤。”蓋聶看向剛剛阿瑤指給他看的蒼龍宿,周邊的散星忽明忽暗,被奪了光輝。
“嗯?”
“當初...師傅讓你去雲蒙山,後悔麼?”
阿瑤一怔,沒想到聶哥哥突然問她這麼久之前的事,都過去一年多了,經曆過越來越驚險的事,她都快忘了雲蒙山的那場大火。
“雲蒙山啊...”小姑娘輕輕拱了拱,換來少年身軀一頓。
“那時也沒想那麼多,那時是後悔的。可現在想想,似乎也沒什麼了。”她看着滿天星河,“聶哥哥你看,那些星星就像這天下每個人,大家都身處同一片天空下,總是遙相呼應的。我們生逢亂世,誰也躲不開,早晚都要面對的啊...”
“阿瑤...”
還未等蓋聶說完,阿瑤就悄咪咪地問,“聶哥哥,你說衛公子睡了沒?”這句聲音顯然低如蚊吟,即便是蓋聶也仔細聽才聽得見。
蓋聶正要回話,聽稻谷上傳來翻身的動靜,微微一笑,“小莊應當是...睡了。對了、阿瑤。”
“何事,聶哥哥?”
“為何總稱小莊為公子?”
“額...”阿瑤裹緊被子,把蓋聶圍巾垂到她臉側的那段拉過來捂住小臉,一副心虛樣兒。
蓋聶一向見好就收,也怕真問出什麼畢竟...還有雙耳朵在聽呢,“阿瑤不願說也無妨。”
阿瑤豎起耳朵聽了聽,稻谷上的呼吸聲沉緩綿長,應當确實是睡着了。她哪裡知道,是自己道行太淺,比曆經風雨的鬼谷傳人還差太遠。
“聶哥哥,我就和你說,你可别告訴衛公子啊。”
蓋聶有些對不起小姑娘,本想勸她别說,可惜嘴慢了點。
“叫衛公子是敬重,叫聶哥哥是信賴。”
蓋聶一怔,不僅是他,後頭稻谷上也傳來了極難察覺的一動。他并未想到在這個九歲姑娘心目中,這些稱呼竟都有她的判斷。想必...小莊也未想到罷。
阿瑤枕着蓋聶大腿,感受着天地間一輛馬車的方寸間,三道綿長的呼吸,“叫先生是感激,叫阿玄是喜愛。”
“叫姊姊是羨慕,叫小哥是鼓勵。”
“叫阿婆是敬愛,叫阿伯是由衷。”
仿佛一道道琴音震顫心弦,蓋聶似乎聽到原本靜寂的夜裡,竟響起了清緩有力的樂音。
原來,這便是看似年幼的小姑娘心裡的縱橫阡陌。鬼谷生長的燒飯丫頭,并非閑人一個。
看來你我皆小看她了,小莊。
“阿瑤...”
等蓋聶再低下頭時,見小姑娘不知何時已經睡着了。淺淺的鼾聲合着夜裡遠處的蛙鳴,荒山野嶺竟有些悠遠甯靜。
他擡頭看向稻谷堆上不知何時翻身而起的身影,“小莊,這個答案你可滿意?”
“哼、隻能說明她還有救,不太蠢。”
蓋聶無奈地搖了搖頭,伸手給小姑娘掖了掖被角,無妨,寒來暑往,他們三人走不遠的。
等到了魏家莊附近,阿瑤就接過趕路驅車的活計,與蓋聶衛莊二人分道揚镳。後面的事太兇險,等待鬼谷弟子探尋的答案還很多。
“聶哥哥别多管閑事,衛公子莫逞強。”她将二人的包袱抱在懷中,看着鬼谷傳人一劍一人的挺拔身姿忍不住又開始囑咐。
蓋聶點頭,看了眼幾步外的衛莊,“我與小莊知曉了,阿瑤也要小心。”
小姑娘點點頭,還是不太放心地趁着衛莊看向别處往蓋聶懷中塞了幾瓶解毒止血藥。末了朝白衣少年眨了眨眼,食指豎在嘴唇上,别告訴衛公子呀聶哥哥。
白衣少年欲言又止地點了點頭,阿瑤其實每次小莊都知道的。
三人路口作别,阿瑤驅車到附近的尋常村落投訴,正巧第一家就是對老夫婦,家中兒女都被官府征去了,見了阿瑤這小小年紀就四處遊蕩,連忙答應。阿瑤也沒多讓老人家擔心,她自己有幹糧,不吃老兩口的口糧,還幫老人家幹活。
小姑娘天真的笑顔背後,心卻系在魏家莊。魏家莊的事關系重大,也不知聶哥哥他們能否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