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前面的顔路微微一怔,随即點燃屋内蠟燭,“...并非朋友,是路的居所。”
顔先生的住處?
白瑤有點驚訝,她以為顔路平時就住在小聖賢莊,想不到還有自己的住處。
“那我...會不會有些打擾?”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顔路請她屋内落座,打開竹窗引月色入戶,照亮屋内陳設。
“此時客棧已經關店,桑海宵禁未解,白姑娘想投宿可是個難事。”
白瑤嘿嘿一笑,這倒是忘了提前打聽,畢竟她入城也用的不是尋常手段,“那先多謝先生啦!”
“不礙事。”顔路端出一副茶具,“隻是路常不住在此地,今夜隻能以水代茶招待姑娘,白姑娘莫要嫌棄路這寒舍才是。”
屋内陳設簡單卻錯落有緻,除去二人落座的正對竹窗的積案,桌面上淺淺的棋盤紋路,不擺棋子時也可飲茶看書。
除此之外,另一邊還有一張琴放在琴案上,貼着牆壁處是書架,前面是練字作畫的地方。
一股淡淡的香氣萦繞在屋舍中,原來是窗邊的香爐被點燃,散發着令人安心的香味。
白瑤雖不算風流雅士,但這些陳設也足以看出顔先生平日的愛好,比起張良張狐狸,顔先生算得上典型的儒家人了,這屋内琴棋書畫具備,明明不是常住之處,卻簡樸潔淨,想必也常來打理。
相比之下,她那點偷雞摸狗的興趣愛好似乎都不太拿得出手...
“我此次來其實是為了緻謝的,”她端起茶杯,“我聽端木姑娘說,此次能壓制仙人丹的藥性,多虧了顔先生的方子。”
顔路點了點頭,“多虧蓋聶蓋先生登門拜訪說明了緣由,路隻是盡了微薄之力罷了,好在端木姑娘醫術高超,這才有驚無險。”他不着痕迹地觀了下白瑤的氣色,氣色紅潤,應該是沒留下病根。
“顔先生總是這麼謙虛,要是...”
她差點想說要是衛莊有您半分自覺都好,還好刹住了。
顔路還在等她的下文,白瑤輕咳一聲,“要是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随時開口!”
顔路道:“幫忙倒是暫時沒有,路隻是...對有件事有些好奇。”
“顔先生說的是,為何銷聲匿迹數年的蓋聶先生會突然出現?”她問,顔路點頭。
她輕笑一聲,“顔先生應該也猜得到,我與蓋先生相識已久,此次能虎口脫險,也少不了他...的幫助。”
“這件事現在倒也不算秘密,”白瑤道,“我師從鬼谷,自從記事起就呆在那了。鬼谷先生傳我内功,先生與我母親是故交,劍術是我母親曾用,與鬼谷并非同源。”
顔路道:“路有一事不明,令尊令堂莫非...”
白瑤點點頭,“先生說他們死在楚魯之戰裡,我那時還沒滿月,就被先生抱回了鬼谷,對他們沒什麼印象,現在随口提及也沒有心痛的感覺,會不會...聽起來有些奇怪?”
顔路給她空了的杯中續了水,“亂世之中浮萍般無依無靠的人太多,令堂有意将白姑娘托付給鬼谷,想來也是希望姑娘能少些牽絆,活得灑脫些。”
“聽先生的意思,似乎對這樣的人見得太多了。”白瑤道,“小聖賢莊深處齊魯,想不到也見得到流離失所。”
齊魯之地在亂世中一直是祥和之處,即便最後嬴政以重兵相逼,齊王室一跪之下斷送了千百年的榮耀,卻保住了一國百姓免受鐵騎踐踏生靈塗炭。
但白瑤現在這麼說,就是對顔路的身份存疑。
當年她聽人說過,小聖賢莊三傑之中隻有掌門伏念是自幼入莊修習,三當家張良是韓相後裔,十幾歲時孑然一身拜入小聖賢莊。
而那時,莊中就已經存在二當家了。
莊中弟子按禮節不得議論師尊,顔路一向深居簡出,更沒人知道這個二當家是何來頭。
夜幕的在情報攫取方面的實力突出,但有一點是任何情報高手都無法避免的——每探查一份情報都會留下痕迹。
對于很多秘密而言,此舉無異于打草驚蛇,更有甚者會坐收漁利。所以她對顔路的身份存疑許久,卻一直讓夜幕按兵不動。
今夜突然提及,一是話趕話到嘴邊了,二是此情此景或許可以随口一問,就算顔先生不願說,也不算太唐突。
顔路放下茶杯,手指輕撫玉佩,“白姑娘既然真心發問,路自然不會有所隐瞞。”
白瑤送顔先生離開,顧自背着手走回廂房,“想不到顔先生的身世竟如此有趣。”
顔路給她騰出了一間廂房,雖然夜已深,回去要繞開巡防士兵,但考慮到她是女子,為了她的名節,還是寅夜挑燈回莊了。
雖說人家顔先生走前讓她自便,但白瑤其實沒好意思說,她倒是不太介意什麼名啊聲啊。
鬼谷不同于儒家,鬼谷之人輕禮法,先生對她一向不教這些的...
第二日她特意起了個大早,想着也沒什麼事就在桑海裡随便轉轉。
“陰陽家影密衛如今都在鹹陽,桑海這邊應該不會碰見老熟人吧。”
白瑤逛着逛着就到了海邊,蜃樓原本停靠的地方隻有稀疏幾條漁船,自從嬴政處死徐福,桑海這裡也一切恢複了從前的樣子。
沒了蜃樓橫在中間,百姓自由出海打魚,這一帶也得到了修整。
日頭不大,天也不冷,真是難得的清靜日子,白瑤靠着海岸邊的栅欄嘴裡叼着草根,甜甜的青草香順着唇齒潤進心肺。
她算準了顔先生一準在教課,肯定見不到她這副江湖混混樣兒所以放開了随便。
“诶!是小白!”
清澈的少年音差點把白瑤吓得被草卡死,桑海城怎麼還有能認出她墨家身份的倒黴玩意兒?
“小朋友,人可不能亂認...”白瑤佯裝淡定地轉身,卻看見四雙眼睛直勾勾地瞅着她,“我滴個天...子明?”
天明笑嘻嘻地跟她拱手,“正是正是。”身後不必猜測,就是高月、少羽和石蘭。
“你們怎麼還在這?”之所以說“還”,因為之前墨家集體撤出桑海時,天明和高月因放心不下少羽和石蘭留在了桑海,由張良代為照料。
算日子西楚軍團也造勢了兩年了,少羽這小子怎麼還在外面瞎晃悠,要知道、他的身份直接關系到西南數十萬人的安危,如此行事未免有些任性。
天明說:“你們走之後,我跟月兒住在小聖賢莊附近,按照三師公留下的錦囊,沒過多久蜃樓大亂,少羽和石蘭趁亂逃了出來,正好就在三師公指示的地點。我們碰頭後,就躲在原先的地方,等少羽和石蘭恢複好就準備告訴三師公這個好消息,哪知道...”
“我們卻未料到張良先生被逐出小聖賢莊的消息傳開,無法與張先生取得聯系,我們四個隻能留在據點等待聯絡。”一旁的高月即使制止了天明口若懸河地說了一大串,朝白瑤盈盈行禮,言簡意赅地陳述了結果。
白瑤聽完點點頭,順便打量了一下他們四人的行裝,都是喬裝的行頭,“看樣子,你們就直接在此地等着張先生?”
四人點點頭,白瑤追問:“那你們也沒離開過桑海?”
天明一攤手:“哪有辦法走啊,外面貼着我們幾個的懸賞,街上人看了半年了,早就把我們的長相背下來了。”
石蘭也點點頭,“正是如此,我與少羽從蜃樓回來後一直住在竹苑裡,今日也是我們四人首次喬裝出來補充物資。”
白瑤說不驚訝是假的,四個半大少年在一座竹苑裡,聽起來少說也住了兩年,這期間居然一次都沒出來過,說是與世隔絕都不為過,這張良是從哪找的這樣的好地方?
“白姑娘既然是自己人,不如随我們回去看看便知。”少羽道。
他這一說話白瑤才發現,他的眼仁似乎...和從前不太一樣了。“好啊。”她笑着點點頭,跟着幾人回了竹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