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子性情灑脫,顔路則随和溫潤,二人雖彼此久仰大名,卻從未同席而坐。
蓋聶不善長談,很快将禮數過完,念着衆人遠道而來,重要的事可以等休整好再尋時間議。
墨家都是性情中人,既然答應出山,所謂何事便不如見見故人十中之一重要。
于是席還未散,雪女挽着白瑤便不撒手了。
她坐在白瑤身邊,眉目流轉、看着闊别一年有餘的女子,原來在機關城時,每次任務結束,都是小白在飯堂替她接風洗塵。
在機關城經久不出的挂念化作關切,雪女憐惜地看着她,小白...瘦了。
必是過得不好。
白瑤隻是笑了笑,雪女雖未聽聞西楚大營那些事,卻知道一個人,如此亂世,過的必定萬分辛苦。
“小白,現在我們來了,你不必萬事扛在肩上。同為墨家頭領,今後你就站在我們身後便好。”
白瑤眼神一時觸動,露出半分壓抑的苦澀。
從十年前幫助六指黑俠救助雪女高漸離時她便知,雪女雖容貌出塵,卻是實打實的性情中人。
在墨家啊,越是看着出世的家夥,骨子裡的血越熾熱如火。
可事到如今,她也不必做那個躲到機關城十年不出的縮頭烏龜。
白瑤拉着雪女的手,輕輕歎了聲,“不過好在有蓋先生與衛莊閣下照拂,自墨家隐世後我多與他們同行,加上早年在江湖中的人脈,過得雖然艱難了些,但總不是孤苦無依。”
“...雪姐姐牽挂于我,這就夠了。如今你們既仍願意投身亂世,隻求你們保全自身,亂世結束,我們再一同隐世或出遊都好。”
看着一向疏于發表意見地小白一口氣說了這麼多,雪女心中何嘗不是一股酸楚油然而生。
是啊,隻要亂世未定,他們身處之處仍是風煙缭繞的江湖。
歸隐機關城的一年,班大師與徐夫子率弟子重修機關城。雖然達不到秦軍進攻前的規模,但内部玄武已經重啟,水源潔淨,一切正欣欣向榮。
可雪女卻向往着外面的世界,正如天生體悟人情冷暖長成的雪蓮,注定不适空谷深潭般。
從前她在外執行任務,多數時候隻是回機關城匆匆看一眼就再次動身,這困在機關城的數月,對她而言着實難熬。
可她的命、小高的命都是小白救的,得知小白還在為天下安定獨自奔波,她的心一面被俗世瑣事灼得發癢,一面、兩次被小白所救的愧疚和責任要她必須安然活着。
小高多半也希望他們安然餘生,她隻好全心全意同兄弟們修複機關城。
這一年,她的手幹了許多活,即便兄弟們隻将最精細輕松的活計交給她,纖纖玉手還是起了薄繭。
“...好。”雪女沉默良久,最終千言萬語隻化作一個字。
等等。
她險些兀自沉浸在愧疚與自責中,忘記留下小白的初衷!
雪女一把抓住白瑤,目光灼灼地問:“小白,你可與蓋先生或是...衛莊有故交?”
即便問的委婉,卻使白瑤意識到,面前的雪女仍舊是十五年前叱咤燕都風雲的,那個聰明絕頂的舞姬。
“...有的,我年少時受鬼谷先生庇護,在鬼谷中待了幾年。”
話還沒落地,堂中已經靜的連端木蓉的針掉在地上都聽得一清二楚。
她的聲音不大,隻是原本在各自談論的幾波人恰巧在方才都沒出聲。
雪女的問多數人沒聽見,但白瑤的答卻有些擲地有聲。
堂中人的反應大概分為三種:
一種如端木蓉顔路,對此事切身體會或是早知如此的;
一種如大鐵錘雪女,乍聽如此陷入無聲驚詫或思索的;
還有一種...
“小白!這種事可從來沒聽你說過!”盜跖大叫。
能自稱鬼谷出身的可都不是什麼泛泛之輩,偷王之王行走江湖,靠的就是最明價值二字何解!
坐他邊上的荊天明也回過神來,“好啊小白!難怪本巨子問你何時才赢得過那個白毛混蛋,你還說十年!原來是偏袒他哈哈哈哈!”
說罷,他得意洋洋的撇過滿堂的視線,可後者卻不約而同地回避開。
荊天明宛如晴天霹靂在頭頂,“喂...不是吧,你們!”
高月知道天明對實力上心,背地裡該發奮的一點不比别人差,隻可惜根基打得不好,所以精進提升總是不那麼容易。
于是平日裡護着天明大俠的自尊就成了她的一部分任務,但架不住大俠自己非得加餐。
這下...善後就變得有些複雜。
不過好在,在場的不止她一個擔心天明大俠自尊。
大鐵錘就坐在天明邊上,一掌按着他的肩膀讓他先坐下,“額...巨子别往心裡去啊。”
邊上盜跖也是無從下手但嘴總比腦子快,“好嘛,我當多久,才十年,那你賺了呀小子!”
蓋聶接不了盜跖這句,隻能無奈道,“...天明,切莫入心。”
可是壞在,方式錯的千奇百怪。
不忍聽下去,高月起身拉着天明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小主角一走,大人們自然沒處起哄。盜跖撚了撚額前的長須,“這麼一說,确實沒見小白修墨家心法。”
他這句話點醒了墨家衆首領,大鐵錘一錘掌心,“是啊,所以小白才從不參加比武,原來是因為這個。”
除了長在鬼谷有心法傍身的小白,他們都是加入墨家後才習心法,從前多半隻有外身功夫。
高漸離隻是在一派喧嚣中看了眼白瑤,機關城破那日她最先去墨核駐守,也多少為防幫受傷弟子療傷時暴露罷。
但雪女下意識想到的卻是另一件事。
難怪那時...小白重創了隐蝠和黑麒麟而衛莊卻沒當場發難,原來因為二人一早相識。
不過想到當年蓋聶、衛莊入城時,墨家與他們一個是戒備森然、一個是不共戴天,小白作為墨家頭領,又與這兩人多年未見,确實在那個風雨之秋有足夠的理由沉默不言。
隻是那時小白的心中,又豈止無奈凄涼。
可墨家,便是不論時過境遷,隻要還是墨家弟子,終究無人對你的不言的那些調查追問。
很快,堂中人便各自回去先做休整了。
白瑤還坐在位子上,留下的還有蓋聶和衛莊。
這是自然,他們本就欠了好幾日的話要說。
“客人都走了,也該輪到我們說說話了。”白瑤把玩着茶杯,目光終于松了松。
蓋聶将他與衛莊杯中茶水續滿,“阿瑤可是恢複了?雖問過端木姑娘,她似乎不想直言相告,此後行動辛苦,阿瑤若願告知,我與小莊自會替你遮掩的。”
衛莊不語,屋内便靜了下來,等待着白瑤的回答。
白瑤擡眼,蓋聶那雙琉璃色的眸子平靜悠遠,衛莊...
她方一對上視線,眼眶便不争氣的濕了。
想來方才雪女姑娘的話對她觸動頗深,隻是礙于衆人在場壓抑下來,蓋聶心想。
她說不出口了,那些欺瞞,欲蓋彌彰。
說到底自己遮掩多年的秘密也早被衛莊看了個透,如今聶哥哥既然給了她開誠布公的機會,考慮到接下來三人結伴的可能不大...
白瑤喝了口茶,雙手捧着茶杯看着裡面蒸騰的熱氣,袅袅如乳,卻醒神得很。
“我恐怕...很難調動内力了。”
蓋聶蹙眉,沒想到端木姑娘不可相告...确是如此結果。但念及陰陽祭台獻祭時阿瑤的傷,能活的如此生龍活虎已是難得,更遑論内功。
白瑤見他神色愀然,不禁道:“聶哥哥放心,我自有自保手段,你若有了布局,或許不必改。”
蓋聶有些不解,“可若無法調動内力...”
“若是與人兵刃相向,聶哥哥不必擔心。可若是搏命,我須得提前準備一二。”說罷,體内玄寂一陣騷動,白瑤自知是玄翦在不滿。
可她不能不承擔風險,既然連原本安然的墨家都願出山相助,她更不該隻顧自身,而讓墨家和蓋聶衛莊替她受險。
聞言,蓋聶還是不放心,但他餘光掃過衛莊,對方卻安然飲茶,似乎對此并無異議。
蓋聶自知阿瑤與小莊之間自有他不能及的互知,若是小莊不介意...“如此,那阿瑤還須答應一件事。”
白瑤點了下頭,等候下文。
蓋聶虛握的拳緊了下,“端木姑娘需與你同行,據點對易經通曉之人不多,你的情況她比尋常醫師更了解,若阿瑤答應所有調遣都與端木姑娘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