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毫不高雅地坐在地上,擡起頭,眼底的血色漸漸褪去,神色卻相較方才空洞,仿佛不是她親手正深割着自己皮肉。
“...北冥先生、近來、可好...”她斷斷續續地問了句,嘴角卻見了紅。
曉夢沉聲問:“...你是誰。”
女人正要開口,卻嘔出一大口血,鮮血順着草木滲進地裡,她猛烈地咳嗽着,聲聲帶血。
“故、咳咳咳咳、故人的故人。”
那時白瑤早已身心俱疲,心緒略微牽動就引發噬心咒,由心尖至發梢四肢百骸并發的尖銳鑽痛便會如山風海嘯,整日整夜無休止地折磨着她。
星魂在身邊時,若噬心咒發作,她便用聚氣成刃在天機官服的掩護下,一道一道、且細且深地劃在大臂上,刺激自己不能作聲。
這樣的傷口很疼,出的血卻極少。星魂知道她内力因天人丹暴漲後時有脫缰之勢,偶爾一絲血腥氣并未引起他的猜忌。
而且星魂或許也覺得,她吃天人丹最後被内力脹死也好。
好像她在看着的不是曉夢,而是天上廣袤無垠的碧色和無味無色的清風。
當久駐周身的一道道監視視線如暗影見光般頃刻消失,人才會後知後覺地開始發瘋。
白瑤的瘋裡沒有歇斯底裡的喜怒,隻是默默流着淚,與眼淚一同傾瀉而出的,還有嘴角的鮮紅的血。
“道家...不涉紛争......這樣最好。”她咳着,語氣卻格外平靜。
曉夢入耳的皮肉割裂之聲沒有停止,而一個人,卻會一邊仿佛這輩子沒哭過般地淚如泉湧,一邊神色淡然、音容隐有笑意。
北冥子的聲音這次出現在兩個人腦中,“你與我從前雲遊相識的一個人很像。”
白瑤一邊嘴角流着血,一邊思考着,很像、那不是跟先生。畢竟她現在的表現與先生給人的感覺,很難說像。
“...北冥先生聽着如...如此硬朗...在下便不虛...此行了。”白瑤道。
“你的師傅難道就教你這樣答非所問的縱橫術?他們那些人自視甚高,怎麼會選擇隻身入局油盡燈枯的路?”這次北冥子的聲音更近。
白瑤坐在地上,眼前似乎出現一個于天地比肩的高大身影,周身的風靠近她,一絲一縷地化入她的身體,立刻,噬心咒的疼痛就消散大半。
她停下了氣刃,嘴角的血也漸漸止了。
北冥子說得不錯,如今她體内萬流湍彙,經脈如受酷刑,心力亦憔悴到無法控制内力,這樣下去,确實要油盡燈枯了。
“隻要不是現在,新的帝星還未...”她的話被北冥子打斷。
“未破除貪狼之相。”
曉夢道:“貪狼生,紛亂起,戰火可存數百年。”
白瑤戚戚然撐起上半身,眸中卻如鳳火狂舞“先生不教逆天而行,我、想要這亂世結束。隻要帝星破貪狼相,這天下便亂不過百年。”
曉夢看着她,“人力逆天,看來是做好了反噬抵命的準備,師父又何必幹涉他人命數?”
白瑤看着自己的雙手,想不到北冥先生竟有壓制陰脈八咒之法。
“區區陰脈八咒。”北冥子的聲音裡充滿不可忽視的驕傲。
“不過虧損些壽元。”曉夢道。
曉夢應是北冥子的徒弟吧,她都不在意嗎?白瑤大聲腹诽。
結果讓北冥子聽到,二人腦海裡便響起了洪亮如鐘的大笑。
曉夢咬着牙,她猜對面的人想了什麼讓老頭開懷的蠢事。
“曉夢猜的不錯。”又是北冥子。
這位老人家好像很久沒見到外人,這會兒絲毫不避諱她,什麼話都在倆人腦子裡說,白瑤聽得直不好意思地撓頭。
北冥子道:“我那時見過的人...應是你母親,你跟她長得有七八分像,她本來答應若将你生下後便送給我...養。誰知你生下來、我剛掐指一算的功夫,就被那古闆的家夥抱走了。你若是曉夢的師姐,她現在性子還能有趣些。”
曉夢這次似乎什麼也沒想,但白瑤看她臉色,估計是已經快忍到極限了。
不過此前曉夢并不知道,号稱五十年不收徒的人,是因為錯過了第一個弟子。
“你母親當年便預言了曉夢的出世,她讓我留意,诶,本來湊成對兒熱熱鬧鬧的。”北冥子聲音低落,似乎正打坐的本尊臉色也哭喪起來。
白瑤立刻抓住了關鍵,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曉夢,仰頭問空中的北冥子,“這麼說曉夢也...”
是了,閉關十年便成天宗掌門,如此修為,不就是玲珑心麼!玲珑心,七竅玲珑,一雙眸子不是大悟無情,便是大徹生情。
正如曉夢與她。
“陰陽家那些後生覺察不出咒的變化,你欲行的不是鬼谷之道,而是你母親畢生所往的路。”
北冥子留下這些話之後便再沒動靜,白瑤感覺周身的氣息消失,她這會兒身子前所未有地爽利,站起來不覺連蹦幾個高。
然後想起曉夢,她落下來清了清嗓子,“道家典籍衆多,你所知不比我少,隻是道不同,百年之後此身若歸于天地,願不再有似你似我之人。”
那是那時她對曉夢說的最後一句話,那之後她就帶好面紗離開了,對星魂宣稱打得水深火熱,不過險勝,力挫道家。
可她卻忽視了很重要的一件事,北冥子原原本本将給她的,她那時隻沉浸在世間竟還有與自己同命之人的事裡,并未在意。
“去骊山,也是所謂的路?”曉夢呷了口酒,白瑤走後她去了隻有道家掌門才能進入的藏書閣禁區,同為玲珑心之人,她們竟然有如此差别。
北冥子這個人,說多少便是多少,多問無益。她以當日參悟的白瑤命格遍查群書,裡面竟也少有關于她的消息,隻知道她去墨家當了頭領,和一年前青龍計劃失敗與天機官大有關聯。
種種因果,倒讓一向淡泊的曉夢對白瑤此人産生從未有過的情感。
常人隻稱之為興趣,但對于自小淡漠寡情的曉夢,此番還是頭一遭。
白瑤笑道:“散七宿、毀七宿,還氣運于山河,山河會重新選擇天下共主。”
浮沉搭在她的肩頭,曉夢蹙眉,顯然是未料她體内是這種情況,白瑤讪笑,“這事兒...能保密麼?”
曉夢朝鬼谷縱橫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轉回白瑤臉上,“跟他們?”
“額...跟所有人可以麼。”白瑤撓了撓頭,雙手合十拜托曉夢。
曉夢看着她可憐兮兮的眼睛,扭過頭,看了眼後面二三守歲的人群,轉頭對她道:“那就看你表現吧。”
啊?白瑤愣住,這略帶幾分俏皮的語氣,這是那個看淡俗世的曉夢大師嗎?
“你、你還要住下?”她反問。
曉夢淡淡地看着她,“不麻煩,就住你那裡。”
住她那?!
不行啊!白瑤總之先拉住曉夢的胳膊,“先守歲吧、守歲!”
看着自然而然地去空桌坐下的曉夢,白瑤不可抑制地露出一個“萬事皆休”的笑。
呵呵...行,先守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