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跖~你這酒品也就欺負欺負我與顔先生罷,”她一邊笑着,眨眼的功夫便閃身到前面空地。
盜跖手裡隻搭着她的外披,這會兒外披失去裡面人的支撐隻團落在坐墊上,而他亦不負衆望地一下差點栽到衛莊肩上。
好在邊上靠譜的大鐵錘絕境發力,把爛醉的盜王之王一把拉回懷裡。
朦胧之際,盜跖揉了揉鼻子,這家夥跟小白居然坐的這麼近啊...
不愧是小白!
白瑤從邊上的樹叉折了段柳,指尖撫過寒冬泛白的柳葉,葉片回春竟瑩潤地泛着翠綠的春意。
她無奈地笑了笑,回頭朝顔路颔首,顔路看着她指間夾着的綠意,了然地垂眸,片刻,指間便響起那在百越劍谷深處響起過無數次的樂聲。
雪女是舞藝大成者,可從小白的起勢便看出并非趙舞。
攜柳...莫非是以柳為劍,劍舞?
雪女看着白瑤的腳步,顔路的琴聲響起,恢弘安甯的曲調立刻讓她驚訝于小白的博聞,“居然是...古樂舞。”
同為極通音律之人的高漸離亦訝然,古樂舞即古樂之舞,從今往前千年前的樂音才被稱古樂。
這些曲譜和舞蹈幾乎失傳,隻有原本的七國王室,得周王室傳承才可能有所記錄。
“曲調大雅卻充滿生機和希望,似乎是古禮樂中關于成長的曲。”高漸離道。
一邊倒酒的荊天明歪了歪腦袋,“不是古樂舞嘛,古禮樂又是什麼?”
高月噗嗤一笑,“古禮樂就是古時候隻有重大事件發生時,才會演奏的曲子呀。”
荊天明眨眨眼,“重大事件?”
“周王室承天道,生、老、病、死四常事中,隻生與死算作天道,故而男子加冠、女子及笄和逝者辭世,隻有生命的降生與消逝才配奏響禮樂。”逍遙子笑道。
看來顔先生與白姑娘,都非等閑之輩啊。
齊國王室在七國中最承周禮,當年子嬰加冠之前,白瑤就是問他要的古樂舞,才四年啊,就物是人非了。
她對着顔先生調過的譜,在深夜無人處跳了一遍又一遍,每一道琴音響起時,身體已經不由自主地,接上了動作。
白天幫廚時内襯特意選了件喜慶的顔色,剛剛小跖誤打誤撞的,把束縛行動的外披除掉,白瑤聽着樂曲,看着指間的柳。
是天意...還是你的意思呢,子嬰?
恍惚間,仿佛有個白衣少年迎風而立,臉頰肉嘟嘟的,正如她與他初見那樣。
白瑤随着禮樂而舞,朦胧中的阿嬰也漸漸長大,她看着他,如師如母,有留戀不舍,有無奈灑脫。
水墨瞳盈滿思念和追念,月色若有情,灑在眼波間,一眼如谪仙。
探海翻身間,豔色衣袂翩跹,如錦鯉躍江海,紅日出千山。
一曲畢,子嬰亦成人。
柳枝落在他肩頭,瑞鳳目卻笑意豔豔,恍惚中白瑤仿佛見他啟唇,随着琴聲消散,子嬰亦轉身離去,身影化作清風撫過她肩頭,宛如那年暮春,攙住她的那隻手。
小白在墨家一向不喜形于色,許是今夜大家都喝了太多的酒,醉意濃烈之間,仿佛平日裡萬事不過心的清風般的女子笑了,笑得發自内心。
衆人這才發覺,這個慣于藏匿在人群背後的女子,竟空靈如染盡悲喜的落塵仙。
落入塵世中,風吹日曬、雨打霜擊數十載,依舊出塵不染的一棵楊柳。
如夢方醒的掌聲,和着喝彩聲、喧鬧聲,杯酌與酒液激蕩的輕盈聲響換回白瑤的思緒,她釋然一笑,“有勞各位幫扶至此,便以此舞略表答意。”
她拿起一晚未飲的酒盞,“恭賀新禧!”
“哈哈哈新年咯!”荊天明舉着杯一蹦三尺高。
他們腳下的城中也燃起煙火,順着萬家燈火看去,一陣又一陣火樹銀花不知人間疾苦地綻放着。
衆人舉在山崖邊,對着煙花舉杯共飲。白瑤被盜跖和雪女拉着夾在墨家衆人中間,一同舉杯對月。
她用餘光瞟了眼站在人群外的衛莊和蓋聶并肩而立,蓋聶似乎說了什麼,衛莊隻眨了下眼,二人卻将杯中酒共飲。
...太好了。
盜跖的高呼喚回她的目光,端木蓉站在高月身邊,天明站在高月另一側,手裡還拉着不肯靠過來的機關無雙,大鐵錘扶着盜跖,雪女拉着高漸離,一群人對着熱烈的火樹銀花舉杯對飲。
趁端木蓉不注意,她舉起杯悄悄地飲了一口,沒有嘗到預料之中的辛辣,她又喝了幾口,自己的杯中酒,不知被哪個做好事不留名的流沙之主在何時換成了水。
不知是不是衆人相聚的暖意融融,水竟也是微暖的。
願此情此景,歲歲年年,她看着身邊的人,笑着一同舉杯。
最後荊天明拉着盜跖喝得大醉,身邊的人也多東倒西歪了。即便冷靜如高漸離,似乎也為氣氛所染,眼神迷蒙。
一群人邊喝邊往山下走,她走在後面,清醒卻有些朦胧地看着前面三三兩兩的人群。
忽然有人一撈,她迎風而起,反應過來時已經落入酒味裡夾雜着冷檀的懷抱。
她本就因勞累提不起力氣,此刻一歪頭靠着寬闊溫熱的胸膛,迷迷糊糊地被帶回了小院。
院門吱呀而關,她被穩穩放在榻上。
高挺冷峻的鼻梁幾乎蹭上她的鼻尖,酒氣熏染之間,她忽然想起多年前雲夢樹下,似乎也有這樣的場景。
她伸手勾住衛莊的脖頸,擡眼對視略顯迷蒙的鷹灰色眼眸,“哈哈...一模一樣诶。”
溫熱的布着劍繭的手拂開她眼前的碎發,衛莊看着她的清明瑩潤的杏眸,“你也一樣。”一如擎天木下那般。
“...呵呵,裝醉的功夫一流啊,衛公子~”
衛莊攬着她的腰,“是麼?”
白瑤笑着攬住他的脖子,“怎麼看上去記性不太好,要不要我幫公子回憶一下?”
“聽起來是個有趣的提議。”
“衛公子,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哦~”
月色如銀,煙火似金,在墨色沉寂的夜空裡喧鬧。
春去秋來,四季輪轉悄然而逝,時過境遷,卻是同樣的人,和兩雙輕貼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