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正午。
雲城多雨,濕氣重,赤日炎炎的天氣少見。
丁若靜住進徐家的那天,碰巧趕上了個烈陽天,大地被無情炙烤,熱的人心惶惶。
城中村蝸居于城市一隅,位置偏僻,擁擠吵鬧,鄰裡間日常氛圍如黏稠的熬壞了的粥。
此時,丁家大門敞開,三三兩兩的好事者堵在樓道口,将裡面的情景一覽無餘。
——三個滿身戾氣,紋着稀奇古怪紋身的男人把屋内能砸的東西砸了個遍。
長相精緻的女孩,無措的站在屋子中央,面無血色,杏眼裡包着淚。
“小姑娘,母債女償。老子給你四天時間去湊錢,我不管你用什麼手段。總而言之,時間到了,你要是還不了錢的話,休怪我們不客氣。”
戴着大金鍊子的債主砸累了,兇神惡煞地下完最後通牒,方帶着兩個小弟離開。
臨走時仍不解氣,踹了門幾腳,刺耳的聲音響徹整棟樓,好事者吓得匆忙躲回家。
老舊的門不堪重負,搖搖欲墜。
好在,門命硬,沒壞。
等整棟樓恢複寂靜,屋内從始至終站姿筆挺的少女,像是漏了個口子的氣囊,豆大的淚珠接連滾落,肩微微塌了下來。
丁若靜伸手一把抹掉眼淚,沉默着挪步,繞開地上的雜物去關門。
徹底隔絕外面若有似無打量的視線。
她望着一片狼藉的房子,神情麻木地拿了掃帚,處理地上的玻璃碎片之類。
掃到一半,手機鈴聲響起。歡快的調子在空曠無聲的屋子裡格外喜慶。
通過聲音,丁若靜一眼就鎖定了地上,躺在衣服堆裡,屏幕四分五裂的粉色手機。
她幾步過去撿起來,吸了吸鼻子,劃過接聽,“徐叔叔,您是有什麼事要通知我嗎?”
少女的音量低,不自覺帶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徐正良沉浸商場多年,自是能聽出她的讨好之意。
哪怕隔着電話,他也能想象出與情人長相相似的少女,誠惶誠恐的模樣。
他不由得軟了語氣:“沒事,阿靜。不用緊張,你母親的事,叔叔會負責到底。你現在整理好東西了麼?我讓人過去城中村接你。”
丁若靜咬唇,盯着亂糟糟的屋子,不好意思的開口:“我還沒整理好,徐叔叔,可能還需要半個小時。”
“沒關系,我讓人過去也需要時間,你不用覺得不自在。我一會給你發個電話号碼,你整理好後聯系人家就行。”
徐正良耐心的吩咐完,才挂掉了電話。
正打算安排司機過去城中村接人時,他才想起來,以好脾氣聞名于圈子的他,最近給家裡的七個司機都批了假。
一時之間,他看着桌子上堆疊如山的文件犯了難。
靈光一閃,他給家裡與他素來親近的小輩打去電話。
“青梵,你現在有空嗎?幫二叔去接個人。”
徐正良沒費多少時間,就得了小輩的同意,把聯系方式以短信的形式發給了丁若靜。
手機“叮咚”一聲響,剛拿起掃帚的丁若靜掏出手機,乖巧的回了句謝謝叔叔。
将聯系方式存好,她開始專心緻志的打掃屋子。
家裡雜亂無章,清理起來困難。
但她說了,半個小時左右可以收拾好。
她擔心,等會司機到了,如果她還沒整理好東西,給人留下的第一印象不好。
在這種心态影響下,等她急匆匆的整理好屋子,時間才過去了十五分鐘。
丁若靜擦了擦額頭的細汗,拖出母親破舊的行李箱,把少的可憐的衣物塞進去。
弄完,一個陌生号碼撥來電話,她接通,“妹妹,我們到地方了。你的行李多不多,需不需要我們上去幫你拿?”
女聲嬌俏活潑,似乎是個自來熟的性格。
徐叔叔安排了女司機來接她嗎?
聲音聽上去,比她大不了多少。
而且,她說“我們”,意思就是除了她還有别人?
丁若靜想到半空的行李箱,柔聲拒絕:“不用了,姐姐。我一個人可以,現在就出門。”
協商妥當,少女利落的提起行李箱,最後望了眼住了十多年的屋子,鎖門下樓。
她家住在五樓,沒有電梯。
雖然,她的東西少,但走下來還是費力。
樓下幾個大媽正在興緻勃勃的讨論八卦。
“言狐狸的那個事,你聽說了嗎?”
“能不知道麼,都跳樓了。為了嫁入豪門,還真是沒臉沒皮。”
“人有錢人哪能看上她,搞這麼一出,人直接癱了。唯一的好處就是把她的小狐狸精女兒給送進了她心心念念的徐家。”
幾個婦人談論的津津有味,諷刺一番後,不約而同的笑起來。
丁若靜拖着個黑色行李箱,杵在樓梯口,聞言,唇瓣抿了抿。
最近,城中村熱議的主角是言西鳳。
——她的母親。
幾個婦人笑完,仍不過瘾,話題再次圍繞着言西鳳展開。
丁若靜聽不下去了,眼眶灼紅,故意大力拖動行李箱,目不斜視的朝外走,沒看那些人半眼。
嚼舌根的婦人們面面相觑,尴尬不已。
言西鳳的女兒脾氣好,在城中村是出了名的。
平時哪家有點事,能幫上忙的,小姑娘總是最積極。每次碰上都會乖巧的打招呼,像現在這樣的情況,從未有過。
隻能說明一件事,她們把人惹急了。
兔子急了還會咬人,丁若靜隻是不與她們打招呼而已,用不着計較。
婦人們目視小姑娘的背影。
城中村高樓遮天蔽日,環境陰暗潮濕。丁若靜背脊筆直,一步一步沿着小道,堅定的走向光源。
一直等人走遠了,看不到了,婦們方作鳥獸散。
人對落到自己身上的視線是敏感的,更何況還是幾個婦人齊刷刷的注視。
丁若靜咬唇,有些後悔剛賭氣的行為。
倒不是因為她認可了她們所言。
而是,那樣的行徑,與她從小接受的寬以待人的教育不符。
她現在隻想盡快逃離婦人們的視野,于是腳下生風,沒多久便出了巷子口。
一眼就瞧見了停泊在路邊的黑色邁巴赫。
——與整個城中村格格不入的奢侈品。
丁若靜垂眸,幾乎瞬間确定了。
這就是徐叔叔安排來接她的車。
她提步過去,禮貌的曲指敲了敲車窗。
車窗上貼了防窺膜,她看不清裡面的情況,不知道有沒有人。
反複敲了幾次,确認沒人後 ,丁若靜隻好站在原地等。
她想,司機姐姐大概率是一時等不到她,去别的地方溜達了,估計一會就能回來。
她要是一直打電話去催,可能會惹人煩。
想到此,少女眼睫輕顫,掏手機的動作立馬止住。
天氣炎熱,像是要徹底蒸幹這座城市。
少女小手作扇子狀,快速地往火紅的臉頰上扇風。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窸窣的打火機的聲音吸引了她的注意。
丁若靜拖着行李箱,循着動靜找過去。
邁巴赫停的位置巧,旁邊就是公廁,聲音就是從那傳出來的。城中村的環境質量不好,公廁經常臭氣熏天。
丁若靜掩着口鼻,視線自然而然的定在洗手台邊的男人身上。
燥熱的天,他上身穿了件白T,背部線條流暢,健碩的肌肉紮人眼球。
煙霧缭繞,男人站姿随意,叼着根煙,反複撥弄打火機,正漫不經心的燒毀牆上讓人賣卵子的小廣告。
這種樣式的小廣告,城中村的每個廁所裡都有,大家早就見怪不怪。
頭一次看到有人特意焚毀,丁若靜一時怔住。
在她愣神的間隙,男人剛好處理幹淨牆上的東西,回過頭,與她的視線,直直撞上。
——男人留着闆寸發型,棱角分明的臉上鑲嵌着雙瑞鳳眼,眼神淩厲似刀,長相很正。
是他——
徐青梵!!
丁若靜本來以為徐叔叔會安排司機來接她,萬萬沒想到會是徐青梵。
她瞳孔縮了縮,脫口而出:“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