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眉眼垂得很低,沒有絲毫攻擊性,卻字字有力且笃定。好像固執地要求一個回答。
思緒,同飄雪一齊,飄回到那個南山小房,看見暖燭下,溫澤的少女眉眼。
白瑾憶卻并不理解他的意思,擡眸去看,盡是茫然。卻還是靜靜地聽着。
“我現在便要問你。你是不是讨厭我。”
他的步伐又向前邁進。過于直白以至于顯得有些孩子氣的話語,讓白瑾憶先是一愣,緊接着是将要脫口而出的一個“不”字。卻被他繼續道話語截斷。
“是不是因為我是半魔?”
他終于擡頭。沉冷的神色,薄唇繃直,周圍的聲音驟時與身後的連綿雪山一同死寂。
比起這種若即若離的,所謂為他着想的微弱聯系,他甯願承受她的恨,她的怒。
哪怕永恒,哪怕将逝。
墨色的瞳似乎平靜着,卻又有什麼在流動着。
白瑾憶聽了後半句,有些愠色了。甚至沒有去看他的臉。
“不。” 她扭頭,望向腳下茫然的雪色,補充道。“我不讨厭你。”
“這便是我由你所得。我所得的,其實比你想得要多。”
寂遲淵閉了眼,感受着風雪。
在風雪中,人語會顯得更為渺小。仿佛即使是誓天之言,也會在下一瞬化為絨粒,融入風雪,消散一空。
他欲抓住的,隻是一團火。哪怕灼燙炙熱,片刻的歡愉抵得過恒久的冰冷。有的人已經冷了很久了。
伸手,掌心快要觸及她的臉頰時,換成了手背。
白瑾憶感受到,冰涼的觸感由臉頰一側傳來。
動作輕柔,移過她的視線,使兩人對視,那抹冰涼轉瞬即逝。雪仍在下,隻是此刻仿佛慢了下來,随着兩人的呼吸而律動。
他的唇輕啟,吐出慢而短的一句。萬籁俱寂,天地間隻有一線聲響。
“總說靈火無上,但有些雪落在肩上……”
雪粒從青年的掌心融化滑落,留下曲折的水痕。
“焚身而死,亦甘之如饴。”
雪水落下的瞬間,遠在千裡的連綿冰川顫動不止。巨大的沉雪崩裂倒塌,響聲震耳,如有萬壑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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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之後,兩人又走上了歸路。
但似乎有什麼不一樣了,心照不宣地沒有提起。有些事,隻有在知道了底牌後再回頭看,才能看出端倪。
往日平常的默契相處,變成了微妙的不自在。其實是她不知該如何面對。
她的局促,寂遲淵看在眼裡。但也隻是看看,并不能做什麼。
兩人的别扭沒持續多久。
某日醒來,白瑾憶不見他人。隻剩傳音符的一句。
[天都見。]
寂遲淵先行離開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
也許是看不下她糾結别扭的模樣,也許是覺得兩人之間冷淡出奇。
總之是離開了。
穿透漫漫迷霧,白瑾憶望見了遠處矗立山巅的長門殿,古音渺遠,難以企及。片刻,終于移開了目光。
這樣也好。
接着又走上了一個人的路,但并沒有走多遠。
穿過西海界時,金龜潛入水下,萬山肅穆,天邊的重明鳥隐于塵煙。風忽然靜了,氣凝滞不動。白瑾憶頓足,似有所感,擡頭朝遠方的天空望去。
下一瞬,凝厚的氣被一道身影劃破,周圍的靈力急速旋轉,形成無數個小漩,頃刻,威壓使得海水沸騰,草木傾倒。天地驟暗。
白瑾憶以劍抵地,直被逼得後退數步。濃郁的氣凝成實況,厚重地壓着。
高大的身影籠下一片黑暗,白發垂下,淡漠,成嚴,不可直視。上神的一切特征,在此人身上一同顯現。
三長門之首,姬凜。
眼前的少女,比他料想中要鎮靜得多,仿佛預料到自己的到來。反倒是這讓他感到意外。
“你好像并不意外。”上神的嗓音,總叫人聽不真切,仿佛隔了萬千山水。
白瑾憶咳出一口亂掉的氣息,聲線如常。
“我在等您。”
纖長的指節上躺着經曆風霜歲月的令牌。上面赫然寫得三個大字,長門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