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衍第一次在廣告牌上看見明井然時,除了覺得驚為天人,還感到了一種久違的熟悉。她記憶中一直躲在汽水玻璃後的那個人影,仿佛拭開了鏡面上白霜一樣的水霧,終于露出一張确切的臉來。
她猜她夢中情人的那張臉,和明井然起碼有七分相似。
……但是,雖然臉對上了,可感覺不對。
她對明井然那張清麗無雙的臉沒有感覺。
遲衍沒理由為一個僅僅是長相合胃口但八竿子打不着的女明星浪費太多感情,多看了兩眼便退出微博專心把麻辣燙吃完了。
她很累,想快點回去補覺。
珞水南街地鐵站C出口所在的位置很神奇,它在繁華的景安商圈腳邊,出了地鐵口往東兩百米就是光鮮亮麗的摩天大樓,頂級購物中心,高級寫字樓和挂牌十二萬一平的高端樓盤,往西兩百米過了天橋,目之所及卻是一片最高高度不超過五樓的舊式裡弄。
僅僅是一街之隔,卻分出了天壤之别。
遲衍住的地方在“壤”的那一邊。
她也想住在“天”那邊,可惜沒錢啊!
臨街的一棟帶天井的老私房,一樓是她開的小餐館,二樓是她住的地方。
遲衍從門面邊的鐵樓梯上去,指紋解鎖,進到自己房間。她快速洗了個澡,連頭發都沒吹,直接用幹發帽包着倒頭便睡。
再次睜眼時,室内一片昏黃。
遲衍從枕邊摸出手機,下午四點四十六分,她才睡了兩個小時不到。
密集的雨滴在老房子的鐵棚上敲出嘈雜的噪音。
這就是天黑得這麼早的原因。
遲衍打着傘下樓,看見店門口的一灘黃泥污水皺起眉。
老巷子這邊從上個月就開始重埋排水管道,竣工了但路面遲遲沒修繕好,天晴時一陣風便塵土飛揚,下雨天就坑坑窪窪地積一路面的污水,不僅看着惱人,更害得她生意沒法兒做。
遲衍小心踮着腳踩着幹淨的地方蹦進店裡,一進門,立刻便“啧”了一聲。
她的四個夥計沒有一個在準備開店,全圍在一張小桌前刷手機。
“曉雯兒,你菜備好了?”遲衍問。
“哎呦,還備什麼菜啊?”唯一的廚師鄒曉雯懶洋洋地趴在桌子上,頭都不擡地說,“老闆你不知道嗎,今天出了個大新聞啊,明井然的男朋友竟然背着她搞多人運動!”
旁邊的三顆腦袋也跟着點了點頭,仔細聽,她們手機裡播放的營銷号視頻都用同款變聲器時不時提到明井然的大名。
遲衍收了傘扔到牆角,頗無可奈何地望着一群使喚不動的店員:“那也是早上的新聞了,你們看了一整天啊?”
這則醜聞實則和明井然沒有直接關系,她對事件當事人更不感興趣,也就中午吃飯的時候掃過一眼。
“當然,”她們點頭點得理直氣壯,“好多瓜都吃不過來了,下午一堆女網紅女藝人甚至女粉絲出來錘餘燼,娛樂圈好久沒這麼熱鬧過了。”
就在遲衍補覺的那段時間,明井然出來作了回應:【剛知道,已分手。妹妹們以後找男朋友要擦亮眼睛啊。】
前一句話和渣男斷得幹淨利落讓人拍手稱快,但後一句話就很耐人尋味了。
這句話的解讀可以是告誡廣大女性同胞們,要吸取她的教訓,不要像她一樣被綠了還蒙在鼓裡。但也有人帶節奏,說是在暗指餘燼兩頭騙,明井然人美心善又大方,就不跟同樣受騙的妹妹們計較了。
一句話仿佛星火燎原,把上午差點就要脫身的餘渣男燒得幹幹淨淨。她發話後,不管是真在找尋真愛路上被騙的,還是想趁罰不責衆賺一波流量的,紛紛出來舉證餘燼。
于是,上午勢單力薄發帖的小網紅到了下午得到更多人的支援,拼死掙紮的餘燼粉絲們求錘得錘,誰再幫他們正主說一句話就會被一同被釘上恥辱柱。
“明井然真可憐啊。”鄒曉雯感慨道,“本來好好一清純玉女的形象,沾上了這麼個髒東西。”
遲衍繞過她們走到收銀台邊,按下回車鍵,頁面跳轉到當日總營業額,一個大大的零刺痛了遲老闆的眼睛。
“你們别可憐女明星了,可憐可憐我吧,這都一連三天沒開張了,”遲衍一張哭臉,“你們行行好認真工作好嗎?”
收銀小妹指指外面:“不是我們吃瓜才不工作,是真的沒客人來我們才有時間吃瓜。”
遲衍把沒生意歸結到門口那該死的影響市容的破路,忿忿打市長熱線投訴了。
四個腦袋又擠在一起,一點兒都不體諒當老闆的人的心情,無所事事地研究起新瓜。
憂傷的遲老闆拖了張小凳到門口,懷抱起電吉他坐下,連上效果器和音箱,對着屋外淅淅瀝瀝的大雨開始自彈自唱《加州旅館》。
一開嗓,她身後圍坐着的吃瓜四人組就放下手機看向她。
遲衍靠在門邊,頭發還微濕着,修長的脖頸上搭着塊幹毛巾,寬松T恤短褲下交疊的長腿十分引人注目,雖然一副不修邊幅的樣子,但配着昏黃的雨幕,遠處燈火闌珊的繁華大樓,以及她清透醇厚帶着悲情的嗓音,簡直和這首陰郁頹靡的搖滾樂完美相稱。
着實悅目又悅耳。
遲衍的心情完全被這個沉悶灰暗濕熱的黃昏影響了,她深深覺得自己的現狀就像她面前的濁水窪一樣的一潭死氣,所以她根本就沒心情去關心一個塌樓了也比她過得滋潤一萬倍的男明星,滿腦子都是——
靠北,她昨晚為什麼要花三千去睡一個感覺轉瞬即逝的女大學生!
蓦地,對面大街掉頭的兩束遠光燈晃了一下她的眼睛,遲衍眯起銀灰色的眸子,腦子有一瞬間變得空白。
接着,她看見那輛賓利竟然朝她駛來,并在她的店門前停下。正對着她的後排車門被人推開,先出來的是一把撐開的紅色雨傘,質地上好的傘面微微傾斜,罩住坐在後面的人的上半身。
她隻能看見一雙Jimmy Choo的冰白色漆皮尖頭高跟鞋伸出來落到地面,接着那人貓腰從後座鑽出來,站起身,兩截瓷白的小腿露出來,再往上是過膝的淡藍色裙擺,同色系绀藍色的衣帶勾出的細腰。
她把雨傘打得很低,像孩童一樣握住傘骨下方,像是怕被風吹跑了似的把傘柄抱在懷裡,讓遲衍始終看不見傾斜傘面下的她的臉。
她抱着傘跑向遲衍,死氣沉沉的濁水窪被她踏出一朵朵浪花,仿佛自知污濁地避開她幹淨的白色高跟鞋。水晶飾鍊在她纖細的腳踝上晃蕩,晃得視線追随着她輕快腳步的遲衍一陣目眩。
歌早就忘記唱到哪兒了,直到女孩走到她跟前,收起傘,遲衍才回過神似的把目光從她腳尖移到她的臉。
網上有人說,想到明井然跟餘燼這種爛黃瓜在一起過,就感覺女神下了凡塵,沾上髒東西了。
遲衍心想胡說八道,明明眼前的人還像水晶一樣純潔剔透。
她放下吉他站起來,在女孩帶着恬淡笑意的注視中緩緩單膝跪下,取下脖子上挂着的白毛巾,幫她把濺到小腿上的濁水擦拭幹淨。
吃瓜四人組在後面徹底淡定不了了:“是明……明井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