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打量着他二人,點了頭。
“你叫什麼?”宋訣陵問道,順手拿起了茶杯。
“無名無姓。”那少年沒有半分怯懦,想了想又道,“叔父也像方才那人般,喚我作賠錢貨。”
那季徯秩輕輕拍他的背,“那些渣滓你莫要再念了,今天你倆哥哥給你取了姓和名。”
“姓‘虞’罷!是個良善的好姓氏。”
“那叫什麼好?”季徯秩敲着腦袋,“‘虞熹’如何……枕穩衾溫,鵬程萬裡,這名裡裝着的全是好寓意!”
那少年聞言,嘴抿起笑了,輕聲道:“多謝二位……哥哥。”
倆人見那少年笑,心裡頭有了些道不上來的滋味,欣喜雜糅着心酸——哪有人這麼大了才有名姓的?
季徯秩沉默了會兒,又将笑擺在了面上,莞爾道:“阿熹,你看我們二人,你跟誰走?”
“宋哥哥。”那少年沒有遲疑,擡眼瞧着宋訣陵,“我跟他走。”
“這……”季徯秩遲疑了半晌,又笑道,“日後可就不能反悔咯?”
那少年點頭。
季徯秩擡眸瞧宋訣陵,那漂亮的羽玉眉蹙了起來。
宋訣陵也毫不避諱,直直望進季徯秩的眼底。
到底被宋訣陵瞧出來了。
季徯秩那上挑的眼尾勾出來的不是情,全是不解。
季徯秩那盈盈秋水裡照出來的不是人,是衣冠禽獸!
見季徯秩蹙損春山,宋訣陵樂了。
他拿手撐着木桌,向下俯視着季徯秩,道“怎麼這麼個眼神?真當你宋公子是個不折不扣的畜牲?”
“二爺,說笑了。”季徯秩道,“您不是脫俗得很,我怕您瞞着我養了些癖好。”
“我是如何都不會碰男子,更何況他還是個小孩兒。”
“……也好。”季徯秩歎了口氣兒,“二爺,風流倜傥,阿熹又生得瘦弱,道是您兒子都有人信,帶回宋府也不愁他人問了,算是有了個來頭。”
宋訣陵握着馬鞭,作勢朝季徯秩揮了揮。
仨人又坐了會兒,眼見天快落雨了,這才打算散了。
季徯秩不放心,還撫着那少年的頭,叮囑道:
“我每月來見你一回,若你宋哥哥欺負了你,你便說與我聽。”
宋訣陵将虞熹抱上馬去,自己也翻身上了馬。
“有那麼一個溫柔美人伺候你,幹什麼選我?”
“越好的人,越是要擺在遠處,望着已是心滿意足。挨近了,我怕握不着,他便從手縫中溜去了。”虞熹嗫喏着,“以前,娘是這般,青樓裡的姐姐們也都是這般,我還沒見着她們幾面,她們便一個個的都走了。”
“你這話裡頭藏了多少私心……你就不怕我走?”
“也怕。”那虞熹道,“但我想活成您那樣。”
宋訣陵聞言笑了,“眼拙得很,活成誰那樣都行,活成我這樣,那還不如從頭再來……”
這已是前年的事兒了。
日光似生了腳般,透過了輕甲,火辣辣地烤在二人身上。倆人的汗水皆是不住地往外冒,潤濕了裡衣。
“你……給他淨……身了?”季徯秩的聲音抖着。
“沒。”宋訣陵用手替季徯秩撥了撥額前的濕發,笑道,“怎麼可能?”
“你怎麼笑得出來?你将他一個還未淨身之人送進宮去,若被發現可是要治罪的!”季徯秩瞪着他,“為何要阿熹去冒這個險?”
“這局越來越亂,我着急了。”宋訣陵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你急了,便能拿孩子來冒險麼……宋訣陵,有時我真想把你的心挖出來瞧瞧,它到底是什麼顔色!”
“你不聽話……就是這麼個下場,好好品品這水深火熱的滋味罷。”宋訣陵笑道,“反正現在人也送進宮裡去了,将他拉回來,才真是險事一樁。對于這種已是回天乏術的事兒,沒必要再跟我争個對錯了。”
宋訣陵勾起他的臉又道,“你火急火燎地趕來尋我……還是頭一回。”
“您不是要我離您遠些?”季徯秩将頭别了過去,垂着眸,滿臉不耐。
“偶爾靠近些也不錯。”宋訣陵摩挲着他的左耳,将那生于酥肉之中的紅玉藏在指尖,“如若太後找了你,記得同我說。”
“二爺,派人跟着我,怎麼會不知道太後有沒有找我?”
“想聽你親口說。”宋訣陵松了手。
二人分道揚镳,正打算各回各家,誰料季徯秩走了兩步又道:
“這事兒,是阿熹求你讓他做的罷?”
宋訣陵笑得豪邁。
“是。他可狡猾,明知他宋哥哥愛财如命,還拿黃金賄賂人。”
男兒膝下有黃金。
“讓他恣意享樂,他心裡倒難受得發緊。”季徯秩倏地苦笑出聲,道,“他有些自尊。這一跪,可遠不止黃金那價。”
“那我更賺了。”宋訣陵道。
“我怪錯了人。”季徯秩頓了須臾,又道,“這就回去自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