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淚從她的眼睛裡流出來,從左眼到右眼,然後,又順着右眼角留到了太陽穴,最終,滴落在了身下的墊子上。
她沉浸在一個自己編織的美夢裡,它甜美、苦澀,但使人欲罷不能。
漸漸的,她開始分不清哪些是自己制造的夢,哪些是因為困倦而造成的幻覺。
好似一根在海面上沉浮的浮木,她逐漸失去了與世界的聯系。
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營帳裡不知何時點起了油燈,那是十分昂貴的物什,在營地中更是不常見。董莉莉不知道是誰把它拿了進來,并點起了火。
她微微撐起上身,動了動,發現自己的手還和董夜明的手握在一起。順着妹妹的手臂往上看去,女孩依然躺在她的身側,安靜、沒有呼吸,隻是,她的眼睛不知何時閉了起來,像是放下了什麼事情一般,終于沉靜地永眠了。
董莉莉恍然地盯着妹妹的臉,遲遲沒有動作。
“你醒了。”
這時候,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董莉莉茫然地尋找它的源頭,發現營帳口有一個金發的女人。她側坐在地上,靠着不怎麼牢靠的布篷,模樣有些倦怠,看上去已經在那裡坐了很久。
“嫂子……”董莉莉下意識叫出了這個稱呼。但是轉念一想,構建出兩人之間關系的那個男人,那個她稱之為大哥的白熠,已經算不上自己情同親人的人。她喊出了這個稱呼,卻是移開了視線。這麼叫,就仿佛她依然接納那個男人為家人一般,但是,他已經不再是了。
克拉娜站了起來,來到董莉莉的身邊,伸手撫摸她的臉,憐惜地看着,細長的眉毛打了一個彎,那裡面飽含着太多的悲情,“對不起……對不起。”
董莉莉看着克拉娜,這個金發碧眼的女人。她和他們長得都不一樣,是更北邊才有的種族,幾經輾轉流離,來到了血皚,嫁給了白熠。
“為什麼要道歉呢。”董莉莉問。
克拉娜搖着頭,眼神中滿是愧疚,“為他做的那些事。”
“你知情嗎?”董莉莉問。
“我不知道。”克拉娜道,她的聲音破碎,有點啞,眼睛也有些腫。
“那就不用道歉。”董莉莉說。
克拉娜垂下了目光,她的眼睛下方是青黑的眼袋,幾天幾夜沒有好好睡覺一般,“我一直以為他死了,但是,黎軍突襲了鎮子,我和小祁被抓走,又再一次看到了他。我……不知道這段日子他都在做些什麼。他默許了我們成為俘虜。他是個聰明人,在旁人看來,捉摸不定。我總以為自己知道他在想什麼,但是,現在看來,我還是不夠了解他。”
董莉莉的聲音有點冷,她認為自己還是無法接受一個背叛者,無論曾經和他有過怎樣親如家人的過往,“我們都不夠了解他,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克拉娜痛苦地閉上眼睛,像是隐忍着什麼。
她們就這麼安靜的待了一陣子,腦袋裡裝着各自的心事。
燭火閃動,有人影從軍帳的外面走過,克拉娜從沉思中回過了神來,看着地面上安靜沉睡的董夜明。
“要埋葬她嗎?”克拉娜問。
董莉莉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隻是不知道該把自己的妹妹安置在哪裡。
盡管天氣嚴寒,但是,董夜明的軀體也不可能長久地保持下去,得找個地方埋葬她,但是,應該去哪裡?這裡是牧盟的荒郊野嶺,周圍沒有一個村落,就算有,那裡也不是董夜明的故鄉。
而她們已經無法回到她們的故鄉,就連那個短暫栖息了一陣子的暮落鎮,現在也化為了一片焦土。
她們已經無處可去。
妹妹說,她對血皚沒有那麼大的執着,家人在哪裡,她的家就在哪裡。
但董莉莉無法接受。她在血皚出生,也一輩子都是血皚的人。她不會讓妹妹的孤魂在這個寒冷的天地間遊蕩,早晚有一日,她要把她送回那個在天骨盆地中建立起來的城市。她們都要回去。
眼睛裡重新燃起了複仇的火苗。是的,她還有仇沒報。隻有殺死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她們才能回到家園,靈魂才落回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