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活下去,溫微笙。”
兩雙黑色瞳眸相對,病床上的少年抓住青年的手腕,有些用力。
溫微笙靜靜地回望着,手腕處傳來少年略微滾燙的體溫。
“我知道了。”
“但作為回報,”他收回手,說,“前面的條件答應一下?嗯,陪我坐躺列車?”
聽到回答,沈修竹松了口氣,他知道溫微笙雖然惡劣,卻從不诓他,答應的就一定會做到。
他揚起笑,“行啊!到時候,你、我、還有微芸,咱三個一起去趟西藏如何?”
“哼!還去西藏,你這次就差一點沒歸西了。”病房門格扣一聲打開,一藏青色短褂,身材微胖的老人拎着一個布袋,站在門外吹胡子瞪眼。
沈修竹驚喜道,“莫老頭!”
“兔崽子,一點禮貌都沒有,給我叫爺爺!”莫雲舒将布袋裡的粥盒拿了出來,狠狠剜他一眼。
沈修竹就樂,“您什麼時候還注重這些了?就您當年一口一個小豬崽的叫我,搶我棒棒糖的時候,也沒見着您有多覺得自己不禮貌啊?”
“胡說,我當年那是——”莫雲舒臉漲得通紅,辯解道,“那是怕你蛀牙!”
沈修竹挑眉,“然後在我面前把整個棒棒糖吃了還不夠,非得捂着腮掉着淚跟我說這糖有毒,诓得我糖扔了一桶又一桶?”
“行了行了,”莫雲舒拂了拂手,哼哼卿卿道,“真是越長大越不可愛了,小時候你還會哄人呢,現在就知道折騰我一個老人家。”
他将盒蓋打開,勺子放好,道,“給你買了甜粥,燒了太久口裡總有些苦,你這小子恁難養。”
“我來喂吧,莫大爺,”一旁的溫微笙接過來,道,“辛苦您了。”
莫雲舒眉眼舒展開來,誇道,“還是小溫好,禮貌又懂事。”
“哼!不像某個豬崽,”他意有所指,“恁記仇。”
沈修竹一時哭笑不得,告饒道,“是是是,我的錯我的錯,莫爺爺宰相肚量,不與我這小豬崽計較。”
他喝了口粥,眼睛一亮,“嗯,好喝!”
莫雲舒胡子一吹,老神在在,“可不,專程去老字号買的,就知道你這嘴刁。”
沈修竹沖他豎了個大拇指。
嘿,這小子。
莫雲舒心底樂道。
他在病房裡轉了轉——或許老人家都有點閑不住——沈修竹住的是個單人病房。
桌上擺着淩雲他們買的水果,瓶子裡裝着妹妹溫微芸送的花,甚至床側木櫃上還有周姨兩個孩子送的巧克力。
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來,一時歲月靜好。
但老人家轉了一圈,卻蹙了蹙眉,坐在闆凳上生起氣來。
他悶着,不說話了。
大約是幼年的經曆,沈修竹其實對他人的情緒感知很強,他敏銳地察覺到了老人的情緒變化,也大概明白了情緒變化的緣由。
沈修竹吞咽完剩下的粥,笑着安慰道,“好了莫老頭,我有你疼還不夠麼?就段成衡那速度,從小到大,你見過他哪次能及時趕過來?我都習慣了。”
老人冷哼一聲,兩手一攤,“你别跟我提他,哼,個王八蛋!”
沈修竹笑了,扶着溫微笙起身下地,蹲在老人面前,手覆在莫雲舒較之滄桑的手上,帶着些哄人的意味,“那咱就不惱了,好不好?”
“别生悶氣,對身體不好。”
可能是少年很久沒哄老人了,所以這一哄,險些沒讓老人掉下淚來。
莫雲舒右手撫了撫少年毛茸茸的腦袋,聲音有些沙,“你這小子,當我為誰生氣呢……行,不惱,咱不稀罕。”
沈修竹順着微蹭了蹭,就笑,“這就對了,竹崽有莫老頭心疼就夠了,莫老頭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宰相肚量的莫老頭。”
“你這小子。”
莫雲舒嗔笑着抹了抹眼角,然後起了身,望了望牆上的鐘表,道,“我得回去了,所裡還有病人呢,你磊叔忙不過來,我得幫襯些。”
“成啊莫老頭,老當益壯!”沈修竹浮誇地給他鼓了兩下掌。
“行了啊,小豬崽子,真當你大爺那麼好哄?你現在就算真跑出醫院,我也追不着了。隻一句,你得聽你笙哥的話。”
莫雲舒拂了拂手,轉而朝溫微笙道,“小溫啊,就麻煩你幫我好好照料着他了。”
“放心,莫大爺,小竹很乖。”溫微笙溫聲道。
莫雲舒擺擺手,“我還能不知道他那性子,乖是乖,鬧也是夠鬧騰的。”
“就這樣,我走了啊。”
“慢走啊,莫老頭。”
沈修竹在身後喊了聲。
待老人走遠,已經踮腳望不見的時候,沈修竹轉身便道,“我們回家吧,溫微笙。”
變臉速度之快,難以企及。
仿佛剛才乖得沒邊的是另外一個人似的。
溫微笙瞥了他一眼,也沒多驚訝,“不住了?”
“不住了。”
“你還在發燒。”
“隻是低燒。”
“你說過,發熱隻是其中的一種外在表現,”溫微笙把他扶回床邊,語氣淡淡,“又怎知你這記憶恢複,不會有其它反應?”
“那我也不要住院,”沈修竹摳着周姨孩子送來的巧克力,“浪費醫療資源不說,就我自己,也不樂意待在這。”
室内靜了片刻,溫微笙輕歎口氣,妥協了,“那你準備什麼時候回去?”
沈修竹手一頓,問,“現在也行?”
“行。”
溫微笙唇邊帶着些無奈的笑意,“我知道你不樂意,已經托人去辦出院手續了。”
“哥……”
“嗯?”
“謝謝你。”
沈修竹擡頭,漂亮的眼眸漆黑安靜,“這次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