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落終于還是用力掰開了蕭玉珩的手,站起身毫不猶豫地擡腿要往殿中走去。
“陛下,滐兒這孩子似是有話想說。”
出乎意料的,坐于主位左下座的崔貴妃竟主動開口說了話。
宋元落的腳步頓時一頓,翩跹的衣角很快便被蕭玉珩緊緊攥住。不過她也顧不上身後之人,隻是頗感意外地看向崔貴妃,一時竟判斷不出她這話的深層意思是什麼。
崔貴妃,是是敵是友?亦或是——敵人的敵人?
“滐兒,把你剛才想說的話說完吧。”崔貴妃心疼地看着蕭滐額頭被金樽砸起的包。
所有人頓時齊刷刷看向蕭滐。
蕭滐也果真不負厚望,還未開口先用力往地上磕了三個響頭。
“砰砰砰——”響亮的聲音無比震撼地在寂靜而空曠的殿内回響。
他額頭本就被砸出了一個包,此刻又用幾近自虐的方式磕了重重三下,腦門頓時呈現出可怖的紫紅色。
而他磕完頭,腦袋索性埋在地上,像是再也直不起腰,唯有兩行清淚自眼角滑落,聲音哀恸而凄涼。
“兒臣不孝,緻使父皇龍體受怒,實為兒臣之罪。”
“自孝德母後與母妃去世後,兒臣夙夜不敢寐,日日煉藥隻盼有所成就,以報父皇母後養育之恩。皇天不負,終在今日讓兒臣煉出醫治癞病之藥。”
全場驟然一靜,随之嘩然。
而宋元落也笑着垂眸掰開蕭玉珩因驚詫而松動的手,重新退回輪椅右後側。
“癞病,醫治癞病之藥?!”高堂之上,仁侑帝驚訝地直接從座位上站起,險些讓依偎在他懷中的仁禮皇後摔倒在地。
而蕭玉珩同樣驚訝地偏頭看向宋元落,卻對上她了然于胸的自信笑容。
癞病,又名麻風,病初起麻木不仁,次發紅斑,久則破爛,嚴重者會面部畸形,手足殘廢,且易傳染,素來被視為人人避而遠之的不治之症,無藥可醫。
孝德皇後便是因得此病,自缢而亡。
而這,也是宋元落為蕭滐精心挑選的“出道成名曲”。
一個可治愈麻風的王爺在百姓心中的影響力,勝過千言萬語。
當然這個所謂治愈,其實是要打折的。
現代醫治麻風主要靠抗生素,但在古代這個環境提煉抗生素的難度可想而知。
若非宋元落曾在高中參加化學競賽時對麻風病史及利福平的提取有過課外研究,是個理論上的巨人,又遇上邈叔這個近乎可怕的想象力怪人,他們也做不到這一不可能的事。
但就算他們已經提取出了利福平,目前也隻能結合大量名貴中藥治療幾個初期麻風病人,就這樣還因為利福平的純度問題而存在巧合性。
不過鑒于蕭滐要譜寫的并非醫藥史,而是帝王正史,最終能治幾個百姓,百姓又是否買得起名貴中藥,相對來說便不重要了。
“滐兒,好孩子,你說的可是真的?”仁侑帝快步走至蕭滐身前,親自将他扶了起來。
“兒臣怎敢欺瞞爹爹?”蕭滐擡起頭,磕破皮的額頭流下一行鮮血。
仁侑帝一愣,當即大喊,“禦醫,快召禦醫。”
“你早知道?”父慈子孝的場面外,一道清冷的聲音自宋元落耳畔響起。
宋元落挑眉看向再也維持不住虛假笑容的蕭玉珩,咧嘴揚起更加明媚的笑容,“容王殿下,我這一子如何?”
明明再普通一張臉,蕭玉珩卻愈發難以移開視線。
可宋元落挑釁完卻是再未看他,已經饒有興趣地看向了殿中你方唱罷我登場的諸位主角們。
崔貴妃此時也笑盈盈走下了台階,和藹可親地扶起了呆愣愣坐在地上忘了繼續哭的蕭朝搴,“肅王殿下,你這酒,可是醒了?”
“四哥,你這酒量可不行啊。改日與弟弟去崔家軍中練練兵,軍中的酒才叫烈。”蕭汜笑着附和他的母妃,其中的調侃譏諷較崔貴妃顯然要明顯不少。
殿中康王一派頓時故意大聲笑了起來。
蕭朝搴自然怒不可遏,但此刻被當衆打了臉他又能怎麼辦,除了惡狠狠地瞪蕭汜和蕭滐一眼,随後灰溜溜地被蕭夕攬扶下去,他别無他法。
宋元落又看向高台上黯然坐回自己座位上的仁禮皇後和她與崔貴妃之間暗流湧動的眼神較勁,心中便也了然了不少。
在仁侑帝這個年紀,後宮女人們能拼的便不再是美貌與恩寵,而是子嗣。如今的後宮能相較一二的,也隻有仁禮皇後與崔貴妃了。
而二人這種水火不相容的關系,說不定可以為蕭滐所用……宋元落暗自思忖着,而宮宴也在她的一番費心思索間,圓滿拉下帷幕。
仁侑帝和兩位妃後最先離席,他們離開後蕭玉珩又應付了幾位搭讪問候的官員,便也示意宋元落推他離開了。
“聽到想聽的了?”幽靜的宮道上,蕭玉珩忽然開口問道。
除了被趕出宮殿的那段時間,其餘時間他同那些官員的交談宋元落全聽在耳朵裡。
雖然他們說的大多是廢話,但是這些人同蕭玉珩的關系是親近還是疏離,是裝着疏離還是真正交心,宋元落倒是都聽了個遍。
“嗯。”她揚眉應了一聲,音調上揚,聽上去心情還挺不錯。
蕭玉珩于是無奈地笑着搖了搖頭,眉宇間染上一絲愁怨,“所以便是知道了我在朝中的人脈,你也還是堅持要幫老九?”
月華如水,灑在薄雪上倒映出一片靜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