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半日，皓日當空，綿白祥雲投下一片陰影，籠罩住暗流湧動的寬闊大地。

宋元落站在長滿蘅草的山坡上，俯瞰而下，與衆人簇擁中的陶松雪遙遙相望。

在她将對方視作踏腳石的時候，對方又是否同樣将她視作等待撕咬的稚兔呢？

宋元落猜不到，她隻知道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要想奠定奪嫡的勝局，隻能赢，不能退。

一聲号角長鳴，萬人朝拜聲中，年邁的仁侑帝坐在一匹高大雄駿的棕栗駿馬上，氣宇軒昂，威風凜凜。隻是再如何遮掩，眉宇間的憔悴與枯槁終究還是無法掩藏。

“病入膏肓。”邈叔在一旁冷冷說道。

宋元落收回幽幽目光，輕輕應了一聲。随後便同邈叔和九尾轉身向叢林深處走去。

皇家狩獵，能近帝王身側的唯有皇眷及重臣貴賓，莫說他們三人，便是黎簌簌這樣世家貴女都沒有資格近前。

宋元落要想接近陶松雪，隻能在獵場裡——以獵物的身份。

虞國立國前各邦混亂，貴族在狩獵場裡放出自家奴隸獵殺為樂的惡趣也曾風靡一時。

到仁侑帝這一代，獵奴已被嚴令禁止，且為世俗道義所唾棄。而且奴隸的境況遠勝之前，尤其是當宋元落破天荒地以丫鬟身份入朝為官後。

雖然此事當下還未顯現出什麼，但若蕭滐真能稱帝，其影響之深遠怕是難以估量——用尉遲硯的話來說，那是真正的青史留名。

但眼下奴仆終究還是低人一等，而人的劣根性從來是沒有下限的。

當獵戶賴以生存的狩獵變成貴族追求刺激的遊戲，那麼他們對于獵物的要求自然而然便會由稚兔羔羊晉升為鷹隼虎豹，甚至是能給他們帶來更大刺激的人。

“文王殿下獻給琬洮郡主的奴隸？”駐守獵場的官兵打量着眼前氣質不凡的三人，滿臉狐疑，“你們三個都是？”

他可還從未見過有誰如此坦然送死。

“這是我家王爺的令牌。”宋元落将令牌遞了過去，面無懼色。

那官兵又仔細檢查了那塊令牌，随後在另一個官兵耳邊附語幾句，沒多久那官兵就将他們的長官請了過來。

春獵雖已被取消很多年，但獵場一直對達官顯貴開放着，獵場侍衛長久居此地，這還是第一次與宋元落碰面。

他并未認出眼前的女子便是這段時日攪得的魏王妃丫鬟，确認文王令牌不假又仔細盤問了幾句，見對方一一對答如流，便也放三人進去了。隻是謹慎起見，他還是派了兩個身手不凡的侍衛跟着三人以防他們圖謀不軌。

他一個小小侍衛長，既犯不着為規矩破壞文王好事，得罪了當朝王爺；卻也不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玩忽職守，事後惹出大亂被追責問罪。

這些都在宋元落的意料之中，收回令牌後她便平靜地繼續往獵場深處走去。

春日天暖，萬物蘇醒，可林中靜悄悄的，那些生靈不知是不是提前感知到了危險，此刻都小心蟄伏在暗處。

林中唯有三人踩斷枯枝腐葉發出的沙沙聲。

“哒哒。”忽然，身後傳來輕快而被極力壓制的腳步聲，宋元落同邈叔和九尾對視一眼，還未回頭脖頸間就被人用力一打，頓時昏迷了過去。

“都使，人暈了。”那兩個一直跟着三人的侍衛一一掀開宋元落三人眼皮仔細檢查後，才抱拳屈膝向身後之人回禀。

獵場的侍衛長這時才從暗處現身，從宋元落身上搜出文王令牌後又擺了擺手，便另有兩人帶着麻繩快步走了過來。

“等等——用鐵鍊，把脖子也鎖了。”

這位獵場侍衛總領司名為曹阿鬥，雖出身谯縣曹氏，但處事謹慎，性格低調，同蕭汜陣營裡那些嚣張跋扈的官N代們截然不同，更很少有人知道他其實也是蕭汜的人。

曹阿鬥耐心等人将宋元落三人用鐵圈鎖住脖頸和手腳後，再親自牽住鐵鍊一端，這才放心将文王令牌交給了自己的下屬，命他速速帶着三人的畫像前去向康王禀告。

沒多久前去送消息的人就帶着蕭汜的回話跑回來了。

蕭汜說：既然她想作為獵奴，那便如她所願。

“就這些？”曹阿鬥依舊有些惶恐，攥緊手中鐵鍊又問了一句，“王爺可有說她是何人？”

“說了說了。”送消息的侍衛急忙回道：“原來她就是那個做了禮部侍郎的丫鬟。”

“魏王妃的那個丫鬟？”曹阿鬥一驚，再看向地上躺着的容貌平平之人，忽又覺得此女還真有幾分老謀深算的狡詐模樣，“魏王的人怎麼又和文王牽扯上了？”

“這……屬下也不知。不過王爺看起來高興極了，都使，您這次定是立大功了。”

此話倒是不虛，曹阿鬥并未反駁，笑着點了點頭又繞着宋元落轉了兩圈，再次擡手，“來人，換個更粗的鐵鍊來。”

……

獵場大營中心，錦衣羅袍的諸位貴人已佩箭牽馬，整裝待發。

整個大營以半橢圓模樣裡外共圍有三層，最裡層的是有資格進入獵場的皇親貴胄們，以肅康文魏四位王爺為首，其身後則是各個在朝為官的重臣。

往年這些人基本上都是男子，大虞鮮少有擅長騎射的女娘。但今年卻有兩道靓麗身影格外出衆，一紅一白昂首挺立，引得矚目無數，正是幽國那兩位貴女。

其實肅王妃李襄莛也在其中，不過沒引起太多關注。

至于不上場的仁侑帝及其後妃，還有蕭玉珩及包括慕糯之在内的王妃貴女們則在内圈雅座上靜候喜訊。

内圈之外的第二圈則是一些身份地位稍遜一籌，但同樣入仕有官階的官員及其家眷，還有内圈重官的旁系親眷，這些人不被允許進入獵場内部，也不能持箭馭馬，不過可以徒手在獵場外捕捉被特意放出來的雞鴨兔鵝。

如此于他們而言出去也可吹噓一同參加了春獵，與有榮焉；于内圈雅座上的貴人而言，則可以在等待間隙看一個熱鬧，相當于看了一出滑稽而生動的折子戲。

最外圈的則是那些花錢進來的富人及其家眷，還有内圈貴人們的丫鬟小厮，這些人多被圈在宋元落剛剛離開的那個山坡上，不被允許随意走動，不過在天黑前烹宰獵物時倒是可以分得一碗肉，充當“天家恩澤萬民，與民同樂”的吉祥物。

今年比較特殊的是黎簌簌這位安樂侯遺孀也在第三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