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落終究還是又晚了一步。
晨光初綻的時候陳氏婆媳和康王妃裴胭眉以及幾個崔氏女眷紛紛在牢中自盡了。
幾位身份尊貴的女眷都被單獨關押在封閉牢房,誰曾想竟都選擇了同樣的方式和時間結束生命。
看押牢房的牢頭不敢上報此事,和負責流放的官員一通氣,索性按照因病暴斃而亡草草糊弄了過去。
畢竟流放路上死一些人再正常不過,尤其是這類被株連九族導緻隊伍裡隻有女眷和幼童的組合,在路上受一些官兵的玷污失去清白都是常有之事,基本上能堅持走到流放地的沒幾個,上頭也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誰曾想宋元落會在這個時候來過問此事,而她可是如今奪嫡大熱門之一魏王府上的貴奴。
負責流放的官員不敢隐瞞,老老實實将事情經過和自盡人員的名單交給了宋元落。
宋元落也果真如他所說在亂葬崗找到了那些女子的屍體。
安排人尋墓址安葬那些女子,又同那流放官員半威懾半籠絡地交涉了一番,午時宋元落終于送走了這些流放女子。
“此一路,怕是艱險萬分。”
宋元落知道那些流放路上的潛規則,哪怕她給了再多金銀和威脅,她也清楚她救不了她們。
不是因為她對這個時代有多了解,隻是因為她足夠了解人性的惡。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數,你承擔不了。”濮翊揚将油紙傘微微朝她的方向傾斜了幾分,可還是擋不住落在她臉上的細雨。
宋元落自然知道他是想安慰自己,給了他一個“我沒事”的眼神,又将傘柄扶正,卻還是忍不住自嘲地歎了口氣。
“我雖然不喜歡蕭汜,卻也不想做背信之人,誰曾想兩次答應他的事情都沒能做到。”
“蕭汜和崔家男丁這個時候也已經行刑了,九泉之下他們也算團圓。”
“可真是個地獄笑話。”宋元落再次無奈地搖了搖頭,兩人一時都沒有繼續說話。
又并肩沉默走過一段路,宋元落換了個話題,“翊揚,殺人是什麼感覺?”
濮翊揚垂眸沉默了片刻,輕聲道:“她們的死與你無關。”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啊……罷了,不聊這個,我們說點輕松的話題,即将成為驸馬爺的感覺怎麼樣?”
“……”
“即将成為容王妃的感覺怎麼樣?”
“……”
又是一陣沉默,宋元落和濮翊揚默契地偏頭移開了視線,恰好看見細雨中仍在支攤做生意的一家小面攤。
夫妻倆各背着一個半大的孩童,額頭布滿了汗水,臉上卻都挂着幸福地笑容。
雨漸漸大了,宋元落看了眼濮翊揚變色的右肩,拍拍他的手帶他進了那家小面攤。
兩人點了一碗最簡單的蔥油面,安靜坐在雨簾下看着攤外匆匆跑過的行人,一時都有些感慨。
“我雖然知道人類的情感是世上最複雜的東西,可有時候還是很難理解。就好比蕭汜,生前那般欺辱無視裴胭眉,可臨死卻反倒放心不下她。說他做戲吧,臨死又何必多此一舉;可若說他癡情吧,他又妻妾成群,甚至最後中了花滿煙的美人計落得如此下場。”
宋元落說話間攤主已将兩碗面端上桌,她道了聲謝,目光随着攤主離開的身形而移動。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為了幾文錢的活計忙忙碌碌,這樣平淡而循規蹈矩的生活并不是她所期許的。
見過汪洋的人是無法安居于溝渠的,狂風巨浪對他們而言不是滅頂之災,是活着所不可或缺的興奮劑。
但這對夫妻臉上的滿足笑容亦是她從未有過的感受。
她想濮翊揚大概也是一樣的感覺,因為他自面端上來後便悶頭吃着,再沒說過話。
“翊揚,等蕭滐繼承皇位後,我們一起去江湖走走吧。”鬼使神差一般,宋元落忽然說道。
濮翊揚吃面的動作一頓,擡頭的動作都有些遲鈍。
大概是他怔愣得實在有些久,宋元落有些赧然地尬笑兩聲,低頭夾了根面條,“也沒人說驸馬爺不能離開景州,抽空旅個遊什麼的還是可以的吧,呵呵。”
“不當驸馬。”濮翊揚回過神,飛快地接話道,耳尖詭異地漲到通紅,神情卻異常認真,“我們去江湖。”
宋元落眨了眨眼,片刻後揚眉笑道:“所以江湖在哪兒?”
“徙倚坡,洛神川,芝田陽林,滄海淵池,你一定都喜歡。”
“聽起來還真都挺有趣的。”
“那約好了,不能棄言。”
“毀諾的是小狗。”宋元落彎眼笑着伸出了小拇指,“拉鈎。”
……
康王死後汴京的局勢一下子就變得很明朗,蕭朝搴幾乎鎖定了勝局。
雖然也有與肅王交惡多年的康王舊部勢力試圖扶持蕭滐,但與蕭朝搴比實在是杯水車薪。
除此外汴京城還有一個極大的變動,那就是仁侑帝終于撐不住了。
清明後兩道密诏一前一後分别入了鎮國侯府和相府,沒多久鎮國侯和慕相就一同出面頒布了一道讓滿朝文武草木皆兵的聖旨。
聖旨中說仁侑帝因康王及崔氏之事悲痛萬分,決定親自入佛堂為逆子祈福,以洗刷其深重罪孽,所有朝事全權由容王蕭玉珩代理。
這道旨意中有兩點尤其讓朝臣困惑——尤其是遠離奪嫡漩渦中心的那些非汴京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