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迎合禮教設下一回的接風宴,非但沒能等來那位遲遲上任的新知州,反而讓濮翊揚也開始躲着她了,宋元落别提多郁悶了。
“宋大人,這好好的臘梅都快被您薅秃了。”專門服侍宋元落的丫鬟名叫臘梅,此刻看着宋元落腳邊一地的臘梅花瓣,滿臉心疼地放下藥碗将她扶回了桌邊,“該吃藥了。”
宋元落本就是無聊得發緊,此刻有事做了便也随意地松開花枝由她扶着走回桌邊。
“您在這左一瓣右一瓣的可是在糾結什麼?”盯着她喝完一大碗藥,臘梅一邊機靈地把酸甜梅子遞上去,一邊擠眉弄眼地問她,“可是在問……那位是喜歡您,還是不喜歡您?”
宋元落的那點子心事倒是連個丫鬟都沒瞞住——雖然她也壓根沒想着要瞞。
“他喜歡我。”囫囵塞下兩顆梅子,宋元落十分笃定,“我是在想,是先宰濮翊揚還是先宰了何知州。”
“咳咳。”臘梅猛地被口水嗆到,連咳幾下又對上宋元落一本正經的神色,當即冷汗直流。
這位祖宗可向來不開玩笑。
她上次說要宰了原知州下面的狗腿子,最後差點把人家祖墳都給燒了。
“宋大人。”臘梅的這句稱呼不覺間已帶了十足的尊重,“其實知州大人也不見得是故意避着您,聽說他一上任就拉着主簿梳理舊案,連自己的卧房都未回去過一趟。這不,一直到今天休沐才回去洗漱。”
“他今天休沐?”
“好,好像是聽程老四這麼在說。”
“行,他不來見我,那我去見他。”宋元落起身拍了拍手,“走,扶我去他的住所。”
“啊?可,可…今天休沐啊。”
今日休沐,不辦公事。若是私事,某與巡使并無私情,就不會見了——宋元落最後就被這麼一句話給擋在了門外。
雖說她如今在江陵潭州兩地猶如皇帝一般權大,但從書面上來說她的職權等同知州,這個何華何知州實則是和她平起平坐的,且又是當地父母官,她還真奈何不了他。
但宋元落是什麼人?
前腳知州府小吏傳完話,她後腳就不顧阻攔直接闖了進去。
那些小吏又哪敢真的攔她,最後也隻好一邊裝模作樣扯着嗓子勸阻,一邊跟着她的腳步節奏往後退着,直到退至何華處。
何華正在書房翻閱潭州舊案卷,聽到動靜皺眉朝那個傳聞中十分狠辣蠻橫的身影望去,卻隻看見一個雙眼蒙着白紗的柔弱女子。
宋元落取下白紗,逆光中隻模糊看見一個清瘦白皙的男子坐于桌邊,單手執卷,背脊直挺,無論容貌還是姿态都十分符合她腦海中文弱書生的刻闆印象。
“不知大人不請自來,有何貴幹?”就連聲音都帶着幾分被老母親護緊了的嬌慣。
宋元落拄着拐杖走至何華桌前,低頭垂眸看向他手中的案卷,“你可知你花這麼多天看的案卷,我早已命人整理成了一份簡單清晰的圖表?”
平靜溫和的聲音卻夾雜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威嚴,何華盯着眼前這個久聞大名的羸弱女子,沒能說出話,氣勢也在頃刻間像被人潑了盆冷水一般熄滅得徹底。
而宋元落盯着眼前那團模糊的影子,卻絲毫沒有放過他的意思,“都說大虞這一代的書生呆笨,此言不虛。”
她嗤笑一聲,拄着拐杖背過身,神情譏諷,“白白浪費這麼多時間,估摸着心底還在為自以為是的勤政而感動吧。”
“宋大人,這話有些太——”屋内氣氛低至冰點,饒是一貫縮着脖子的主簿都有些聽不下去了,主動出來試圖勸阻一下兩人。
在他心底宋元落此刻的發難倒是再正常不過,畢竟堂堂禦封的巡使主動設宴被駁斥不說,就連主動登門拜訪都吃了個閉門羹,擱誰誰的面子都放不下。但他這些天也看透了,這個新知州是頭犟驢,怕是不會因為宋元落幾句話就乖乖吃下她的下馬威。
天雷碰地火,他這種小兵可不是巴不得神仙千萬别打架,不然燒着他他又能找誰哭去。
“太難聽?”宋元落看了眼主簿,微微笑了笑。
她倒是知道這個主簿是怎麼能走到今天的了,未來的領導和臨時上司應該讨好誰,确實很好選擇。
“今日過來找你是因為我的眼睛快要好了,我沒耐心繼續等你了。”回頭朝臘梅擺了擺手,宋元落一邊由她扶着坐到正中主人坐的太師椅上,一邊沉聲說道。
何華并不全然是不通人情世故的書呆子,此時已經擡步緊跟着宋元落走了過去。正好下人也把熱茶端了過來,他直接親自端起恭恭敬敬地給宋元落遞了過去。
一番娴熟自然的舉動讓臘梅和主簿雙雙張大了嘴巴。
這位像頭犟驢的何知州是因何能年紀輕輕便爬到知州之位的,他們好像也猜到了。
倒是能屈能伸一把好手。
宋元落倒是并沒有驚訝之色,毫不客氣地接過茶盞,慢條斯理啜了幾口後才從袖中掏出幾張宣紙。
何華雙手接過後便迫不及待地翻了起來,才看第一張他便知道宋元落所言不虛,心中已滿是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