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過頭去——
那金發碧瞳的身影站在不遠處,身影容貌依舊模糊不清。
天地朦胧,惟有那一雙碧眸清晰可辨。
“小傷。戈月姐不必擔心。”她聽到自己說,然後擡起手,将紅塵劍歸鞘。
紅塵落鞘一聲,血色忽然于夢境中翻湧。
周圍已不再是長安城,而是一間小屋。女子仍是一身月白倒在屋内,卻是有血染透了她胸前的衣襟,心口處的那抹殷紅,如倏然開出的豔烈花。
夢境裡,她似乎想說什麼,又似乎想改變什麼——但哪怕是在夢裡,都不得如願。
最後,是一個男人将那奄奄一息的女子抱起,什麼都沒有說。
他們的身形都那般模糊不清,可是記憶中的人卻皆是那樣鮮活而真實,餘生亦不敢有分毫相忘。
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聲劃破夢境。
變幻紛繁、最終緩緩褪色的背景中,她隻看見了那一雙碧色的眼瞳。
她仍記得這雙眼睛的主人最後對她說的一句話。
她說,多謝。
但在夢裡,那雙眼睛隻是溫柔地、靜默地看着她。
夢境虛幻,太多真真假假摻在一起,可太多年的痛和愧糾葛在一起,肆無忌憚地吸食着她記憶中那些美好敞亮的回憶,然後露出毒牙來撕扯,将所有記憶混到一處,血肉模糊。
碧眸破碎,她面前整個模糊無色的長安瞬間燃燒,在一片突兀炫目的赤焰中扭曲着。那火焰之間隐隐凝出另一個英姿飒爽的身影,朱袍赤甲,青絲飛揚,卻在烈火的焚燒之下,化作指間片片飛灰。
“阿微。”
她聽見那個人喚。
灰燼擦過她的面頰,卻是冰涼徹骨。
她想喊住那個人的,卻無論如何都喊不出聲,也動不了——她多想伸出手去觸摸那個朱袍赤甲的身影,可眼前的灰燼越落越多,直至将她整個人掩埋。
夢境戛然而止,她睜開了眼。
撐着床闆坐起身,冷汗正從額上涔涔流下,她面色有些蒼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直到胸口有些抽痛,方才緩緩吐出去。她擡眸向窗外望去,夜色正濃,雨聲霎時入耳。
已經一年了。
距離那片烽火連城,已經一年了。
經此一夢,她已是異常清醒,一絲睡意也無了。
為什麼又夢到這些?
是因為風雅樓?還是因為血月教?
或者是因為,這逃避了一年,終究再次踏入的偌大江湖?
又或許……
耳畔似乎又回蕩起那位血月教長老的話語——
“這劍、這劍法,是妳師父的;這酒壺、這姿态,是那位小将軍的。”
“‘紅塵劍’,妳身上除了這具皮囊之外,究竟還有什麼東西,是屬于妳自己的?”
何子規走到窗前打開窗,不知是雨夜生悶,還是夢境凄涼,隻覺得一口氣堵在心口,呼吸之間盡是壓抑。裡衣已被冷汗浸得發潮,貼在皮膚上,像是枷鎖。
她想起了夢中最後看到的身影。
那人始終烙印在她記憶深處,或許如今自己的行為舉止,真的都多少帶着那個人的影子。
“師姐……”
梆——
就在這時,一聲梆音遙遙地傳了過來,像是跨越了無數的山與水,悠悠地落入心底,又于心神激蕩間倏然迸開。
撕魂魄,裂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