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一身軟甲未卸,臉上表情有些古怪,眼風亂轉,一見到他更顯得有些激動,隻是瞥了眼身前的良王又給壓了下去。
良王的舉動也是有趣,見了鄭和宜便腳下一頓,撇一眼身側的鳳清,跟着露出微微一笑,“我看刑部下的公文,今日并未有查問溫泉行宮的案件細節。鄭如之,你怎會在此處。”
鄭和宜拱袖拜禮,一擡頭卻見鳳統領正站在隔間門口沖着他擠眉弄眼。
一句話忽從裡頭飄來:“想是來替人盯着的?”
鄭和宜心口一跳,忙跟進去。良王就坐在方才的位子上笑望着他。
他上前回話道:“從安因故遠行在外,走前将此事托付于如之,韓侍郎又犯了舊疾,如之自當用心跟進才是。”
“你就是塊木頭。”一旁的鳳清小聲嘟囔,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湊近了低聲碎念:“不是說她走時托付了你們兩個?你身為她未婚夫婿不替她乖乖在家守靈,跑來此處能得什麼好處!”
鳳清在良王面前任性随意也不是一兩回了。他行事這般無理,殿下也不惱怒,似對桌上的糕點起了興趣,轉問鄭和宜道:“本王真是好奇,謝從安她大孝在身,怎會将這些事全都丢下,忽然跑去了康州?”
牽涉到謝家的家族中事,鄭和宜不好開口,斟酌間,鳳清已經又在為他解圍。
“殿下莫問。事關謝氏族事,咱們還是少知道些的好。”
良王輕輕一笑,轉對鳳清道:“侯爺去世,我因瑣事纏身一直未去拜祭,不如晚些由鳳統領替我去一趟吧。”
“下臣必将此事辦妥。”
鳳清詞正嚴聲,領命後又道:“刑部調都指揮使司的人來問話,臣需先行一步。殿下忙完可先行回府,臣下将諸事辦妥便來府上讨酒喝。”說罷看了鄭和宜一眼便走了。
良王帶來的兩名侍從緊跟着便将帳中的兩個小童都帶了出去。
“鄭如之。”
良王罕見的收起了素日的攝魂之笑,面無表情的撣了撣袖上看不見的灰塵,“本王來要求你履行承諾了。”
*
“子卿被喚去府衙問話,今日方歸,還望家主莫要怪罪。”
謝從安看着眼前這個一臉慈祥的中年男子,怎麼也跟爺爺提過的那些話聯系不到一處。
她模糊記得,私鹽案時前身曾經來過常平,那時她未曾聽從提醒,對這人很是親近,不但沒有對其難為,還十分肯聽他的勸。
想起對下嚴厲、不認情面的尹羿,謝從安後知後覺的皺了皺鼻子。
原來自己也喜歡這樣溫和騙人的性子,倒真是從前眼瞎,不懂識人了。
賈殊卻早已反客為主,笑着與她添滿了茶。“辛苦家主此時還要到康州來。今夏多事,實在是始料未及。”
對方說着,狀似無意的瞟了眼縮在角落裡的裳荷,“不知家主此來要辦之事可有辦妥,子卿可有能幫上忙的?”
謝從安自诩已将實情看透,原本也無心客氣,又見他瞥裳荷那一眼沒放多少尊重,便直言道:“謝閣主出事,我這裡行事多有不便,想要裳荷來幫一幫手,不知賈叔可舍得?”
賈殊像是真的吃了一驚,表情有些微妙,又借着擡手取茶在兩人之間探看個來回,沉思片刻後,最終給出了一臉悲痛。
“子卿自白衣入閣,承蒙尹閣主看的起将高師交于我調管,知遇之恩難報。如今信閣閣主之位空懸,家主若再要走了裳高師,唯恐信使們會議論起來。”
謝從安拈出面前白玉盤中的綠豆糕輕輕一撚,無所謂的笑笑,拍了拍手。
“不過是個小丫頭片子,哪能與賈叔相提并論。”
“家主謬贊,子卿惶恐。”
賈殊當即拜倒,動作行雲流水,半分的猶豫也無。
謝從安歪着頭灌了口茶,笑得有些孩子氣,“賈叔惜才,可是不舍得将人交于我手,怕她受了委屈?”頓了頓又道:“尹老閣主當日與爺爺請示,曾在信閣另設收集信息的渠道,不知如今經營的如何?”
賈殊回的極快:“妓館賭場都在金閣手中,究竟如何,仍需得調問薛閣主。”
謝從安眯起了眼睛,“那些地方在他手裡不錯,但收集情報終究是信閣本務,所以信索應當仍在信閣才對。”
話到此處,賈殊的臉上已經堆起了不自然的假笑。“金閣的薛閣主由來不喜信閣中人過問日常經營,說是文人假清高,怕誤了閣中生意。此事家主一向清楚。自信索起事,金信兩閣間多次龃龉。尹閣主為着和氣,已将其托于薛閣主管理了。”
謝從安發覺裳荷在聽到薛閣主三字時屢有動靜,便淡淡一笑将此事放下,“那再聊一聊我讓人查到的事?”
她假裝沒有看見賈殊那幾不可見的瑟縮,揮手令屋内服侍的衆人退下,待房門閉起才慢悠悠道:“尹閣主走前曾派人往長安送過信,此事賈叔可知?”
賈殊悄無生息的松了口氣,“尹閣主與侯爺惺惺相惜,每月皆有問安書信往來。此等忠仆明主,子卿羨慕的緊。”
謝從安在心底暗罵一句老奸巨猾,“爺爺與尹老閣主的主仆之情,何止你我會心生向往……隻是,将信息夾雜在謝廣的生辰禮單之中而不是直接呈禀,這操作不免讓人好奇。從安隻想問問賈叔,這裡頭的安排,不知究竟是什麼意思?”
終于到此時才聽出了家主的不痛快。賈殊心裡一直繃着的那根弦終于松泛了些。
他故做為難道:“這都是老閣主的安排,子卿着實不知。家主若當真存有疑慮,不如問問裳高師,許更妥帖。”
謝從安回頭去看,隻見站在角落的裳荷正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她的目光中似有千言萬語,迫不及待要一吐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