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位者最重權利從屬。這可是在鄭合宜的賜婚聖旨後,東宮之主第二次被打臉了。
這位距離龍椅隻有一步之遙的太子殿下,突然間開始懷疑自己在後宮前朝的勢力。原本那副日日喊着天佑大乾、太平盛世的嘴臉跟着就變了。
隻是,鳳清還沒想清楚自己是如何被盯上的。
他一個烏衣衛統領,原本隻用守着皇帝陛下的皇宮,突然又被指派去保護良王府。每日累的宮内宮外兩頭跑不算,自己的府邸與良王府又是一西一東。來回這樣折騰下來,幾乎沒怎麼沾過自家府門,隻能厚着臉皮在良王府中偷着休息一時半刻。
他在書房門前停住腳步,思忖着不知那位如今是醒是醉,該不該先請仆從過來瞧瞧,卻沒想到這位三殿下今日居然沒有飲酒。
書房門口的屏風不知去了哪裡,一眼就能看到這位姿勢奇怪的坐在桌案後頭,直挺挺的靠在椅背上,一手撫着旁邊的一疊書冊,垂着眼皮,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聽見動靜,朝鳳清微微一笑,冒出一句不明不白的話:“時候差不多了。”
鳳清一怔,“什麼時候?”
“大人最近忙了些,先坐下喝杯茶。”
随着良王的手上一比,鳳清才注意到桌案上竟然擺着一副茶具。
他收起訝然,走去坐下。面前的杯中竟真的是一碗清澈碧綠的茶湯,甫一湊近便是清香撲鼻。
“怎麼不是酒?”
良王一笑,“都被你顔家妹妹喝光了。”
鳳清雙目微怔,将含着那口香茶緩緩咽了下去。
若說謝妹妹闖了禍,三殿下為何如此平靜;若說她沒闖禍……他瞥去一眼,“呃……我知道那酒不便宜……”
“正是。可是讓顔公生了好大的氣。”良王起手泡茶,以笑為應,看上去心情不錯。
顔家同朝為官者衆,入仕者皆以官身相稱,輔以年紀區分大小。單對着顔質為了表示尊重,同僚間皆稱之為顔公,比着衍聖公少了一字,亦算是種避諱恭敬。
“衍聖公府不是不看重錢财嗎?殿下那番話是怎麼說的來着?‘世胄簪纓,家規森嚴,訓誡子孫以勤儉持家為本,戒奢以甯。雖坐擁巨資而不恣意揮霍,非但不重财物之奢華,反以蓄德養性為上。衍聖公常言:‘财不足恃,唯有詩書傳家久’,是以顔氏子孫多耽于典籍,而非外物。’
良王聽着他铿锵有力的背誦,臉上的表情一言難盡。“你這是做什麼。”
鳳清靠在椅背上,得意洋洋的樣子,還不知道自己又暴露了,“這一段我可是背了好久的。”
這是良王幼時被太傅問到如何看待衍聖公府,随口給出的答案。當時被問的還有鄭、謝兩家,不過答的是他另外幾個兄弟。
鳳清還在碎念:“……他們家不看重錢财,又不是沒有錢财。衍聖公府,顔氏大族,他們家的姑娘出門飲酒,花點銀錢又何妨……”
良王心下了然,許是他擔心謝從安,所以回去又翻了自己的事情,順帶調查了顔府,便開口點明道:“顔家新接回來的小姐在飒嶽高閣一擲千金,一晚上買光了整條街的峨嵋春上。這消息可是在長安城裡傳了十多日了。”
“去的終究是自家地方,殿下便宜些給她不就行了……”鳳清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又主動續了一杯,誇了句這茶不錯。
“她這一鬧,倒是正中本王下懷。”良王笑得意味深長,“東宮夜不能寐,若是知道了欽天監的兇相正應了這為飲酒擲了千金的美嬌娘……”
“殿下這是要做什麼?”鳳清神色突變,已有些黑了臉。
“不是我要做什麼,”良王笑顔未改:“顔氏一族遲遲不肯表态,我此時讓你接她回來,東宮自然是要多想一想的。而今她又剛好鬧出了名頭……可不正是個好時機?”
“東宮?”鳳清困惑。
難道是最近忙得昏頭,漏掉了那處的消息?
良王已經給出了答案:“宮宴。”
“現在?”鳳清更糊塗了。
良王瞥他一眼,複又提醒一次。“時機。”
鳳清擰眉,“那顔家……”
“自然是要送女兒去露臉的。”
這半句話中有着弦外之音。
鳳清的心中亂作一團。
當初隻想到衍聖公府執意要救侯府的獨苗,未曾防備顔質的那點私心……此次宮宴,東宮怕是準備要當衆揭開顔綏甯的身份,送她去死。
生死安危之前,人都總是要先顧着自己。這次他因為謝妹妹回來而開心太過,實屬大意了。
鳳清憤憤,更加覺得謝侯爺當初對自己的救助千恩萬重,無以報答,定要将這小丫頭保護好了才是道理。
他瞥了眼對面那個自得其樂,烹茶吃的人,明白眼下這一回已是避無可避。
茶杯砰的一聲被壓在案上,碎成幾片。鳳清的嗓音沉沉,一如本心:“殿下可是要用謝妹妹作餌,引東宮入局,以顔家之事為始,逐一撕去太子那既與世族親和又做得禮賢下士的體面?”
如今那位宿在宮中,日日借着服侍的名義代君行政,就這樣一直熬下去,哪怕是今上的身體不見起色,他也能靠着此舉順利登基。隻是,那些不支持東宮的人也越發的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