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颦安靜地坐在床上,肩頭的傷勢像是腐朽的桌椅麻木不堪,隻那目光灼灼,靜靜地看着那搖曳在寂靜之中的一縷昏黃。
晨光破曉,肆虐了邊塞大半個月的風雪終是在那自京而來的車馬到達時停了些許。
“奉上聖谕旨,三邊元帥邢松天,左右監軍蕭颦,李璟上前聽旨。”
天地一色純白,唯有那車軸深深的在雪地上壓出了幾道溝壑。
禦史太監一身玄色狐裘立于大營之外高聲宣旨,以邢松天,蕭颦及李璟三人為首的諸位将領則整整齊齊地跪成了一片。
“北境之大捷,朕心之甚慰,幸得天賜良将,智謀無雙,勇武非凡,逐外安内,平定疆野,待歸朝後朕必厚賜。然陸卿之故,乃我國之憾也,卿之忠勇,當百世流芳,追一品忠勇侯,賜披挂,然大雪封天,靈柩不便歸京,故賜親王之禮與此戰戰死之良将一同安葬北境鎮守邊外,再以衣冠歸朝後行祭祀!”
......
宣旨之詞擲地有聲,衆人垂眸跪着聽着那聖旨卻都像是失了神魂的石像矗立在雪地之中。
“諸位将軍,不接旨嗎?”
那宣旨太監笑問道,舉着明黃的聖旨微微躬身,狹長的目光之中是那看不見底的深意。
一戰大捷,迎着風雪又是對着瓦剌這般強敵,雖說其中波折在場之人皆心知肚明,可即便如此那該賞下來給将士們的銀錢也得有個定數。
而今卻是漂亮話說得滿天飛,就隻得了個回朝再行封賞,擺明了便是想将兵先帶回去再算總賬。
蕭瑟寒風之中,衆将垂首默然,為首的三人亦是眉頭緊皺可如今除卻領旨歸朝也再無其他可辯駁之法了。
“臣等,領旨,謝......”
邢松天叩首道,然謝恩的話還未道完便被身後的蕭颦生生截了過去。
“慢!”
她忽而起身喝道,向前膝行了兩步複而叩首說:
“臣,叩謝陛下聖恩,然!”
她猛得頓了一頓,擡頭時目光灼灼,滿是不甘地看着那禦史太監說:
“然,英魂怎有不歸之理?臣,懇請以幾身之功換陛下聖意,請陸琛大人與戰死衆将之靈柩,歸朝!”
一聲悶響,隻見她深深伏下身軀,前額埋在了白雪之中,冰冷的白霜貼着她的臉頰将那肌膚凍得通紅。
身旁一衆将領垂眸不語,卻亦未起身隻是那般無聲地跪在雪地裡,任由那冷風侵襲着背脊。
忠魂逝于陣前,卻怎有魂不歸故裡之說?
而正是這片蒼茫之上,跪着的卻都是些殊死拼殺下來的将士,即便心迹各有不同,卻也曾将命挂在了腰間的長刃上為着大越的疆土浴血奮戰過。
但聞今日聖旨,連身為巡按以身殉國的大員都隻得異骨他鄉不得歸朝,更遑論他們這些其他人?
“唉......”
那太監歎了一聲,并未在意那些人深深垂下的,深沉而隐忍的目光,隻是默了片刻又撣了撣狐裘上的幾絮殘雪這才上前弓了弓身隻對着蕭颦說:
“殿下,您這是何苦啊?”
他為難地擺出一副哭喪臉又近了幾步扶起蕭颦的雙臂道:
“奴婢就是個傳話的,那究竟該如何安置還得是上聖拍闆,再說了,這大戰将息,歸京路遠,這萬一路上再有個什麼事沖撞了可就不好啦。”
“我等乃天國上将,大捷歸朝,誰能沖撞得了?”
跪在身後的徐卓忽而道,身姿挺拔語氣冷硬不容半分質疑。
那太監被怼得臉色一青,正打算開口時卻聽聞旁邊又一人忽而開了口說:
“徐大人這是什麼話。”
衆人回眸,隻見李璟蓦得轉身接過了聖旨,而後又撣着衣袍慢條斯理地從雪地中站了起來。
“聖上體恤,已賜了親王之禮安葬,此等殊榮怕是建朝以來都未曾有過幾個,況且,陸大人及其衆将死守北境,比起班師回朝他想必也是願意在此為陛下鎮守疆域的吧。”
“哈,還是咱們督公豁達。”
宣旨太監道,起身颔首向李璟示禮。
蕭颦則擡眸看着他,猛得一下從雪地中站起,袖下一雙拳頭握得死緊,目光如炬似是要将面前之人點燃。
“殿下這是如何?大軍即将歸朝,您有時間這般瞪着奴婢倒不如好好養傷,屆時堂前受封可别暈過去了才好。”
李璟與旁側的禦史太監兩相譏笑着故意刺了她一句,而蕭颦亦是冷笑了一聲,兩步上前一把奪了他手中的聖旨。
“有勞督公挂心,本官好得很!”
深深地剜了李璟與那太監一眼,她冷哼了一聲繼而道:
“陸琛大人死守檀城,視為忠,衆将披荊斬棘,逐外寇于境前是為勇,而我等!”
蕭颦頓了頓,回身垂眸看着那跪于雪地之上的一衆将領高聲喝道:
“而我等!攜忠勇之英魂班師回朝是為義!二位若有異議盡管去上聖面前參奏,但陸大人及戰死衆将士的屍身......”
一口白霧自喉間喝出,映着滿天雪光回眸而去。
“我蕭颦,帶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