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離得很近的緣故,她倏然在對方身體裡感受到了熟悉的法術氣息——
是從契,隻有龍族才能簽訂的從屬契約。
隻是這黑衣人不是從契的上位方,而是被支配者。
“你身上的從契,是誰種下的?”
洮箐問道。
“答案都那麼明顯了,還需要問嗎?”
處于劣勢的黑衣人卻語調輕慢,甚至有些她明知故問的輕諷。
洮箐也不再追問。
一直以來在背後搗鬼的人身份已經呼之欲出——
看來那盤踞在北方孤島上的假龍神,不僅想要她的龍珠,還把主意打到了她的肉身上。
她長劍一抖,就用劍氣割破黑衣人寬大的袍子。
黑衣人身上帶着從契,即便她把對方捅個對穿,作為從契的被綁定方,這個家夥也死不了。
隻要從契的所有者還活着,從屬就不會輕易死亡。
但縱使她無法殺了黑袍人,也要讓這在暗中窺視的家夥現出原形。
黑袍四碎。
可當洮箐看清罩袍下的臉時,卻是一愣。
黑衣人臉上,戴着一個青面獠牙的面具。
或者不能說戴,而是長着一個面具。
那面具似笑非笑,又似哭非哭。
明明上着鮮豔的紅漆,漆卻如血一般在面具上流動。
就像眼角耳鼻,無處不流淌着哀戚的血液。
讓人見之生悲。
這面具名為“鬼揭”。
傳說人在極度的悲哀和執念中,臉上會結出一層痂。
這層痂寄生于人體之上,就像是海洋中生長在鲸魚背上的藤壺。
痂以人的悲憤和絕望為食,隻有在被寄生的人死去後,才會脫落。
生者,永遠無法擺脫。
隻有自己死後的鬼魂才能揭下的面具。
以此,得名“鬼揭”。
可被寄生者往往都有極深的執念,絕不會放任自己輕易消亡。
這面具,這幾乎算得上無解的酷刑。
洮箐也是第一次見這邪氣而可怖的東西。
一時怔愣。
她不由自主地去望面具下的眼睛。
但面具上好像附着了什麼擾人心魄的法術,變成一片越來越深的旋渦,讓人迷失其間。
“洮箐,小心!”
電光火石間,蔣澤昀朝她撲來,以背為盾,為她擋住面具上急射而來的邪光。
洮箐立刻回過神來,擡手散發出金色光芒抵擋,将邪光擋在蔣澤昀身後。
可她在某個瞬間捕捉到面具下熟悉的光亮。
面具的主人眼睛微垂,即使有着細微的閃躲和遊移,卻依舊被洮箐輕易認出。
那雙眼笑起來時潇灑中又帶着幾分風流意趣,不笑時,爍爍的目光又猶如寒星,泛着冷光。
她曾透過《墨》劇組的監視器,見過許多次。
陸知瑜……
這是陸知瑜的眼睛。
那個平日裡油嘴滑舌嘻嘻哈哈又沒個正形的家夥……
居然戴着“鬼揭”。
“别動!别回頭。”
洮箐幾乎是下意識地摟住将她擁入懷中的蔣澤韻。
她甚至鬼使神差般扯回一縷破碎的黑布蒙住黑袍人的面具,不讓那雙眼睛再次出現。
“龍女,你在怕什麼?”
黑袍人的面具下傳來帶着悶氣的嗤笑,“難道你怕我是你猜想的那個人,以至于要替我竭力遮擋?”
“難道你怕……”
“怕我會帶來某些緻命的打擊?”
面對黑袍人,或者說陸知瑜意有所指的目光,洮箐眼中慢慢泛起殺意:“再多嘴,我即刻撕了你。”
為了不讓蔣澤昀發現端倪,她依舊維持着和蔣澤昀擁在一起的姿勢。
而陸知瑜在不遠處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三個人呈一條直線,場面着實有些詭異的滑稽。
但這絲毫不影響洮箐的殺心。
陸知瑜臉上地“鬼揭”絕不可能是短短二十幾年形成。
他一定比蔣澤昀活得更久,甚至久得多。
他不可能隻是慶雲鎮捉妖世家的一個小小繼承人。
更不可能隻是蔣澤昀情同手足的朋友。
如果蔣澤昀從出生開始就被處心積慮地接近、被不懷好意地監視着。
那很多事……就能說得通了。
隻是這樣對蔣澤昀來說,未免太過殘忍和諷刺。
在夢魇中,那個不被所有人接受的少年,是如此真切地懷着期盼的心,在日複一日地等待和祝福着他的朋友。
可他的朋友卻從一開始就懷着異心。
甚至操縱和引導他走向設定好的命運。
“洮箐,如果當初被當成龍珠容器降生的人是我……”
“你是不是也會這樣在意我?”
可面對她飽含的怒火,陸知瑜不但不退,還倏然靠近,湊近她的耳朵低語。
那低喃的語調暗含纏綿,甚至有着慵懶的調笑。
不輕不重,剛好夠三個人都聽清。
洮箐瞬間感受到蔣澤昀脊背的緊繃。
她開口低斥道:“滾。”
“龍珠容器”四個字,其中蘊藏的含義過于殘酷。
聰慧如蔣澤昀,或許不需要過多的提示就能夠輕易讀懂。
這不是洮箐想要的。
“說正事吧,龍女。”
陸知瑜的面具下又傳來輕笑:“你盡管拿回肉身,我不會阻攔。”
“一個月後,岩澗島,龍神恭候你的到來。”
“你想知道的一切,都會有答案。”
和陸知瑜一直輕快的聲音不同的是,他臉上的面具漸漸變幻。
上面沒有了似笑非笑的詭谲,似怒,又似哀:“天地僅存力量的隻會彙集于一處,此消彼長……你,注定是龍神的祭品。”
說罷,一個縱身,就不見了蹤影。
洮箐漸漸收緊環繞在蔣澤昀腰間的手。
她面前的青年低垂着頭,讓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輕輕撥開遮住蔣澤昀眼睛的發絲,有些笨拙問道:“你、你沒事吧?”
這句疑問,得到的是無人回應的沉默。
洮箐甚至在片靜默中生出幾分無措的緊張。
“沒事。”
卻不曾想片刻的沉默過後,蔣澤昀握住她的手,放在手中輕輕摩挲。
而後,他将她的手放在唇下,鄭重地親了親。
如同騎士親吻守護的公主。
洮箐手背傳來酥麻的的癢感和柔軟。
她擡眸,隻看到蔣澤昀的微笑:“如果我是為了你而誕生的,也很好,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