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他心不在焉到把菜做糊了的事,或許隻有一件——
假龍神的邀約近得仿佛就在明天,她和蔣澤昀卻默契地沒有人提起。
“這個不能吃了。”
蔣澤昀回身收拾竈台,假裝若無其事:“你想吃什麼?我重新做。”
“太晚了,我們點披薩外賣吧。”
洮箐也假裝無事發生,按住蔣澤昀的手,“我看網上說披薩配菠蘿,可以随機氣死一個意大利人。”
她笑嘻嘻,試圖抹去兩人眼底的沉重:“我要試一試。”
四十分鐘後。
菠蘿的香氣在盒子打開的瞬間噴湧而出,将客廳變成夏威夷風味的海洋。
即便是閃送到家,新鮮出爐的披薩也不失半點風味。
明明隻是随口一說,洮箐此刻卻真的有些餓了。
她拎起蔣澤昀遞過來熱乎乎的披薩塊,發洩般狠狠咬下——
鮮甜的菠蘿汁與芝士濃郁的奶味在嘴裡蔓延開來,酥脆的皮餅和焦香的培根層次分明,但又纏綿在一起,稍稍露出些許番茄醬的底味。
“呼。”
半晌過後,吃飽喝足的洮箐毫無形象地癱在沙發上:“意大利人為什麼要生氣,這明明很好吃嘛。”
雖然話語輕快,可她的心并沒有跟随着香甜的菠蘿披薩上升幾分。
或許是心中的情緒無處發洩,她往沙發上蔣澤昀所在的一側挪了又挪,距離近到像是要窩進蔣澤昀懷裡。
而蔣澤昀仿佛早就察覺到她的強顔歡笑,手一攬,就把她攬入懷中。
這個懷抱實在是太溫暖舒适,洮箐忍不住像小動物般在蔣澤昀胸前蹭了蹭,深深呼吸他身上的味道。
那雨後淡淡的青草香氣,是如此地撫慰着她焦灼的心。
同樣是面對實力未知的對手,她此刻的心情卻和去拂離宮的時候完全不一樣。
去拂離宮之前,她心态多疑而尖利,想的不過是放手一搏。
活着回來就是賺到,死了也沒多少遺憾。
可現在。
她有了牽挂,有了私心。
她在蔣澤昀胸膛的均勻起伏中閉上眼,試圖把一切抛在腦後。
可那不過是徒勞,一閉上眼睛,所有紛繁雜亂的情緒就接踵而至。
洮箐隻好又睜開眼,卻一眼就看見放在客廳和餐廳中間的流砂景觀缸。
黃沙中兩棵依偎在一起的棘棘樹,好像從此不會再分離。
“我們解開從契吧。”洮箐說。
她擡頭,望向蔣澤昀:“假龍神在人間積蓄力量千年,我或許不是他的對手。”
從契的主人如果死亡,被簽約的一方也會跟着消散。
她可能會死,卻不想讓蔣澤昀也跟着覆滅。
“不要。”
果不其然,她的提議立刻遭到了蔣澤昀的拒絕:“我的這條命本來就是你撿回來的,如果你不在了,這一切對我來說都沒有意義。”
“才不是這樣。”
洮箐也拒絕道:“你忘了嗎?你答應過我的,不管如何,絕不再放棄自己。”
說完,洮箐閉了閉眼,不去看蔣澤昀的表情。
她狠下心,即刻擡手在空中寫下字符。
閃着金光的符咒一眨眼就沒入蔣澤昀的心口,不給他抗拒的機會。
不同于從契訂下時讓人筋骨寸斷的痛苦,解開時,它輕飄飄地就像剪斷一根衣服上的線頭。
就像人和人之間的羁絆,建立時總是刻骨銘心,等到緣分盡了,結束也不過是抽絲剝繭的一瞬間。
客廳裡靜極了。
“洮箐,你真狠心。”
很久之後,洮箐才聽見蔣澤昀的聲音。
深深呼吸的蔣澤昀像是在壓制自己的怒氣:“難道就因為我是個沒有法術的凡人,就沒有資格和你一起面對嗎?”
洮箐卻不答,隻說道:“街頭那邊新開了一家烤肉店,天天排隊,好像很火爆。網上說我們常喝的那家店新出了蘋果味的奶茶,我還沒嘗過。”
她曾許諾過鹿鳴山的亡靈,要為他們讨一個公道。
身具龍族血脈,本就該守護人間,鏟除奸邪。
長生不死,就意味着責任永無終止。
縱使血脈不純,不被世間祝福。
她也無法摒棄諾言,冷眼旁觀。
她撫平蔣澤昀全然皺在起的眉毛,注視着他眼底浮起的氣惱:“如果我回不來,你就替我去嘗嘗吧。”
“四季美景,三餐之味。”
“這麼美的人間,該多看一看的。”
此刻的洮箐忽然讀懂了母親慈绯在荒漠幻境中對自己說的話。
那時候,她和慈绯共同注視着絢爛如火的夕陽,慈绯也曾對她說,“這麼美的景色,值得看看的。”
那短短的一句話,是自己直面使命的坦然,更是對所愛之人最美好的祝願和寄托。
這世界如此絢爛,每個微小的瞬間都會有幸福存在。
不論我在或不在,都希望你好好度過。
在洮箐一瞬不瞬的注視下,半晌過去。
與她四目相對的蔣澤昀眼中的風暴漸漸平息,最後化為無可奈何的歎息:“我等你。”
他說:“十年,二十年,不論多久,我都等你。”
“如果你一直不回來,我等這一生過完,就去和你團聚。”
他說的不是等我過完這一生,而是我等這一生過完。
不過是颠倒語序的幾個字,意義卻截然不同。
蔣澤昀果然永遠都學不會拒絕她。
洮箐笑了,眼底卻泛起淚花。
她說:“我努力,不讓你等。”
她捧起蔣澤昀的臉,落下帶着鹹味的吻。
歎息的,憐惜的,不舍的。
壓抑的,無言的,縱情的。
歎息變成喘息,壓抑變成宣洩。
有吻互相追逐着,甚至帶着顫抖和撕咬。
就像是想要在對方身上留下永世的烙印,永遠不忘。
他們二人此刻與其他無數對塵世間的濃情眷侶沒有什麼不同。
情之所至,在笑和淚中交換體溫和心跳,見證彼此的情思纏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