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這張面孔,明明是陸知瑜的臉,神采卻截然不同。
她隻能記起夢魇中的陸知瑜在烤腸攤前目光灼灼,神色飛揚地舉着被炸成花的澱粉腸,霸道得有些幼稚。
那種種鮮活和明亮的瞬間,此刻卻恍如隔世。
“陸知瑜,你到底想幹什麼?”
“不管你想怎麼樣,把蔣澤昀還給我。”洮箐說。
明明知道眼前的人是誰,她卻依舊鬼使神差地沒有直呼對方的名字。
甚至不知為何,她會冷靜到幾乎算得上漠然。
不,這不是漠然。
是千百種滋味雜陳在心間,以至于帶走了所有的表情和語氣。
月色漸漸淹沒大地。
隻剩被月光籠罩的男女。
姜淵的視線停留在洮箐伸出的指尖。
被黑色綢帶裹住的少女像是被精心包裝的禮物,伸出的手仿佛是在讨要擁抱。
或許是洮箐沒有表現出意料之中的厭惡,又或許是沒有意料到洮箐會繼續稱呼他為陸知瑜。
姜淵愣了一瞬。
随即步步靠近,把洮箐擁入懷中。
他低頭輕輕摩挲少女的發,帶着歎息:“我也想你的。”
帶着極緻冷意的擁抱就像被駁雜而龐大的鬼魂群從身體中穿過。
每一絲觸碰都帶着冰冷的電流。
“滾開!”
陰冷而黏膩的觸感讓洮箐反射性地呵斥道。
可姜淵非但沒有放手,反而擁抱得更緊。
靈魂褴褛的青年甚至像是被抛棄的狗兒一般輕嗅少女的發絲,仿佛如同久别千年的戀人重逢。
鄭重卻又纏綿。
洮箐被姜淵身上所傳遞來的殘破的靈魂氣息激得瞳孔一縮。
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之前她的父親洮奉曾說,扶丘一族的靈童五百年誕生一個。
白雨兮也曾說過,蔣澤昀來得太遲,以至于她深陷岩漿五百年,再也無法逃出。
為什麼一定是五百年這個時間節點?
或許有沒有一種可能,蔣澤昀是扶丘族每五百年誕生一個的靈童,而不是姜淵的轉世?
又或者說,蔣澤昀可能不完全是姜淵的轉世。
隻剩一半的靈魂是沒有辦法獨自存在的。
洮箐曾以為姜淵是借助了龍珠的力量,讓自己的一半殘魂慢慢蘊養完整,從而得以轉世。
可現在想來,似乎更像是姜淵把自己分裂成幾半,然後将靈童殺死,把靈童的靈魂和自己的殘魂相縫合,從而創造出了“轉世”。
如果蔣澤昀和陸知瑜都是如此誕生的……
那就能夠解釋,為什麼蔣澤昀身上的情緣線極淡地存在着。
原主已死,活下來的,是縫合靈魂創造出的“分身”。
洮箐的思緒紛飛。
壽數短暫的人族為了能夠一直活着,把自己的靈魂切成碎片。
這真像她看過的某部電影,裡面的大反派為了追求長生,也把自己的靈魂分割開來,足足六……不,七份。
隻是不同于電影中隻能分裂靈魂而無法收回靈魂的癫狂反派。
姜淵,應該是已經把陸知瑜這個分身收回了。
他得到了陸知瑜的面容和聲音,繼承了陸知瑜的“鬼揭”面具。
以至于當陸知瑜的靈魂被他吞噬後,鬼揭也可以被他輕易取下。
下一步,或許就輪到蔣澤昀了。
洮箐腦海中警鈴大作。
可她還未曾開口,姜淵就像吃醋般把頭埋在她的頸間:“他不過是個蠢笨的分身,哪裡值得你如此挂念?”
“你的眼裡隻應該有我。”
姜淵的鼻息搔弄着她的肌膚。
這句好像孩子般的賭氣話中,卻飽含着殺意。
洮箐身邊圍繞的殘魂氣息淡了一瞬,是姜淵慢慢從她身上離開。
可姜淵不過與她分開了一臂的距離,便擡手打了個響指。
眨眼間,小小的玩偶就出現在了姜淵的手上。
青年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視着她,如同毒蛇緊盯着自己的獵物。
可他的手卻肆意地拉扯着毫無反抗之力的玩偶,将它的四肢一根根扯下,再漫不經心地丢棄。
随意到仿佛不過是把一張無足輕重的紙巾搓揉成團,再扔進垃圾桶。
“他本來就不存在,存在的隻有我而已。”
姜淵仿佛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多麼殘忍的事,他隻小心翼翼地确認着:“是不是他死了,你就不會再在意他了?”
“你住手!”
洮箐幾乎是在尖叫。
被摔在地上的玩偶面無表情,她卻恍然間聽見自己心髒碎裂的聲音。
明明沒有血,她的靈魂卻好像被一起撕裂。
“就算蔣澤昀身上有你的魂魄,他也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供你差遣和取樂的玩具!”
“你怎麼能……”
“你怎麼這樣對他?!”
憤怒呼嘯而來。
洮箐燃燒靈魂之力,試圖掙脫束縛。
可金色的火焰無論燃起多少次都被黑色的綢帶吸收殆盡,她用盡全身力氣,也隻能引得指尖微顫。
“沒用的,箐箐。”
姜淵撫上她的臉,輕輕摩挲:“這是世上僅存的縛龍索,即便你成了神,也掙脫不開的。”
洮箐的臉因為燃燒神魂而泛起白色,目光卻堪比最鋒利的刀:“姜淵,你怎麼不去死?”
“像你這樣的人,早就該死了。”
她惡毒地詛咒着對方。
可即使這樣,也無法使如洪水洶湧的恨意洩去一絲一毫。
新仇舊恨,幾乎要扭曲了她的神經。
“是啊,我早就該死了。”
似乎是被洮箐眼神中的恨意刺痛,姜淵愣了一瞬,而後輕笑道:“隻是箐箐,我舍不得你。”
“你看,我答應過你的,要放你自由。”
他說:“我做到了。”
殘忍的劊子手面露期待,就像亟需誇獎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