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控住馬,又扭身回來,這一次,馬蹄在鄭焞面前站定,武安侯道:“你與殿下,就因為一個丫鬟生分了嗎?就是個丫鬟而已,一時興趣,也是好玩,你知道的,我們就是這樣的人,站得太高就會目下無人,所言所行,不過興緻所至,你若看不慣,念在往日的情分上,也容忍他一些吧,與他常來常往才好。殿下,有相似的人得以在身邊親近,才沒有那麼寂寞。”
武安侯說,寂寞,他是真的體會趙栎的心情。
武安侯爵這一脈,兩代單傳,上一代,先武安侯,青年早逝,先武安侯在病逝前,把兒子托付給好友鄭可賢,請鄭可賢關照管教兒子。武安侯就像鄭可賢的半子,所以武安侯才能過來,在鄭焞面前提及林鑒養,這會兒,又可以做和事佬。
武安侯的母親死得更早,所以武安侯不到十歲,家裡就他最大了,六親全無,就他一個人,年幼得心志還沒有成熟,就是一個散發着金光的小娃娃,多少人想從他的身上得利,因此哄着他,隻為着哄了他高興,什麼事情做不出來。他在家裡,就是想拿彈弓往人眼珠子裡射,仆人都不會來敗壞他的興緻,還會撺掇着他,在他旁邊叫好。至于樂陵郡王,就可以更加驕縱了,他就是想拿人眼睛踩着玩,聽個響聲,都有人負責拐人,挖人的眼珠供他揮霍。
他們不至于那樣糟蹋人的眼珠子,武安侯說的,是他們被周圍的人捧着,奉承着,這種畸形的環境,他們焉不知,圍繞在他們身側,那些地位遠遠不如他們的人,皆有所求,有所圖謀,無一人,無所私。
站得太高的人,看不見底下人的心,已經看不出真假了,所以寂寞。
趙家與鄭家,血脈相連,是站得最近的人,有着天然的信任與親厚,他們可以成為最親近的人,本來,也已經是最親近的人了。
趙栎向鄭焞俯低求和的姿态,誰都看得出來,武安侯出于私交,來對鄭焞說這一番勸解的話。
鄭焞坐在馬背上紋絲不動,他這時候周身沒有了随和的氣息,氣質變得淩然獨立,一張清純的面容,毫無瑕疵;一雙清澈的眼眸,閃爍着明亮的光芒道:“我有分寸。”
武安侯不知道鄭焞有沒有聽勸,他在鄭焞這樣的氣場下也不能再說了,尴尬的笑了下,錯身過去了。
武安侯的話,鄭焞全聽見了。
但是效果得反着來。
鄭焞是與趙栎血脈相連,那是皇族的血脈,鄭焞的内心,有着皇族高傲的霸氣,他是不覺得,他比趙栎低了多少,所以不會違逆了自己的心情,去俯就趙栎。
鄭焞也仰望了冰冷而碧澄的天空,在浩瀚的時空之下,他這一生幾十年,瞬息而逝,他的心境,在這一片刻進入了無上我的境界,大風吹過,披在他身後的長發,如瀑布般飄散。
鄭焞的雙唇,柔嫩水潤,微微勾起一絲接了地氣的笑容,他把馬球杆架在肩上,一瞬間,滿滿的少年氣。
“呼~呼~”
颍國公世子帶着嚣張的呼和聲,把兩隊的比分扳平了,道:“再過一刻鐘,這裡就收場了哦,我都聞見烤全羊的味道了。”
“好!”
“好!”
兩邊的人馬紛紛應允,二十幾匹馬更快的在場上穿梭。
譚庭栖和麻錦,幾乎是相貼着過來,兩個人騎在馬上的律動和揮杆的姿勢都是一樣的,球就隻有一顆,一時讓人看不清誰真正接了球。
趙栎因為鄭焞那一聲‘哥’,分了一點心眼在譚晗的身上,看見譚晗快速的與譚庭栖拉開距離,往他們紅隊這邊的場地急速奔馳,他全速的迎上去,試圖在半道上截住譚庭栖打過來的球。
球果然是由譚庭栖接着,打向譚晗。
趙栎隻顧催馬往前沖,馬球杆高高的舉起來,球從高空飛來,還差一截,趙栎隻想着夠到那個高度,人也開始立起來,立起來還差一點,他本能的一躍,是夠到球了,他這麼拼命了,别的人,也不會和他來争。隻是他揮杆的同時,整個人失去了平衡,躍起的腳掌,右腳就踩空了,沒能踩回馬镫,右腳踩空,他整個人就向右側傾斜,向右側栽倒。
“殿下!”
“殿下!”
大家不與趙栎争這一球,自然不會靠近他,鄭焞也願意成全趙栎在最後的時刻出一次風頭,停住了自己來截擊譚晗的行動,綴在趙栎的身後,在看到趙栎躍起來的時候,他出于謹慎催進;在趙栎失去平衡的時候,鄭焞冷靜的加速,同時,他的右腳主動踢掉馬镫,身體向左側空挂,準備拉趙栎一把;在趙栎的右腳踩空,人往右側栽下去的時候,鄭焞覺得他拉不住,果斷的,又棄了左腳的馬镫,他這個人,如離弦之箭射出去,擦着地以自己的身體為盾,替趙栎擋住了落地的沖擊力。
鄭焞接住了趙栎,向前的慣性還是讓鄭焞右側的身體,後背在地面發生着摩擦。
鄭焞悶哼一聲,整個身體驟然繃起,蓄滿了力量,他把趙栎抱緊着,整個身體擰過來,往右前方滾了幾圈,抵消了這股慣性停下來。
所有人翻身下馬,跑過來,圍過來。
隻見趙栎被鄭焞抱着頭護在懷裡,安然無恙,鄭焞宛如玉雕一般光滑細膩的一張臉,右側臉劃傷了一片,露出縷縷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