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得太撐,本想散會步,但北京大中午的太陽,像瀑布一樣,沒有感情地傾瀉而下,江韫北駁回徐澄月的要求,趕羊似的把他們趕回家。
江媽租的是一房一,江韫北來了後她想換個大點的,他沒讓,除了陪護,直接睡客廳沙發,睡得腰酸,幹脆買了張涼席鋪在地方睡個自在。現在方之斂和俞麒還能一塊湊合,但他姐和徐澄月肯定不能和他們一樣,他換掉卧室的床單被套,把空調打開。
哪知兩人洗完澡,非要擠在外面和他們一起。
徐澄月有理有據:“以前在老家,不都這麼幹嗎?”
“那不一樣!”江韫北撓撓腦袋,不知道該怎麼委婉地解釋現在男女有别,求助地看向其餘兩人。
俞麒摸摸鼻子不作聲,方之斂靜默半晌,妥協,“那就一塊吧。”
他們睡涼席,兩個女孩睡從床上拿下來的軟墊。空調開得低,沒一會吹得身上涼飕飕,江韫北把兩張薄被丢給女孩,叮囑蓋好。
似乎都很享受這久違一刻,他們知道彼此都睜着眼,說不說話無所謂。
半晌,江韫北想起來,問他們來北京的具體過程,得知是徐澄月的主意,用膝蓋輕輕碰她的,“行啊,以後出去說第一桶金是你帶着掙的,多有面子”,又感動他們折騰一個多月,就為來北京一趟,“怎麼不找個地方玩玩?”
沒得到回應,他左右看一眼,都聽睡着了,他笑了笑,沒什麼睡意,上學的時候沒午睡的習慣,來北京後更沒有,一面要和她媽輪轉照顧他爸,一面跟着他們公司之前的員工處理倉庫堆積的貨。
貨物折損、倉儲費、管理養護費,晚一天處理都在耗錢,和那位員工轉了大半個月也推不出去,前些天他們一位朋友從國外回來,幫忙處理了,今天才幫着搬離倉庫。
短短一個多月,他從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吊兒郎當學生,變得可以在北京這座大城市穿梭自如,對醫院各種繁雜手續了如指掌,可以獨自處理與那家人的糾紛,見識了社會險惡,利益往來,也看過一遍人心冷暖。
這就是長大嗎?
那長大的滋味,可真難受。
他雙手墊在脖子下,興緻寥寥地盯着白牆看。
“少了你,沒什麼意思。”
突然,他聽到耳邊傳來這麼一聲,輕輕的,低低的,擦着他耳廓一過。他扭頭,旁邊的人平躺着,被子蓋住全身,右手伸出半截胳膊,身上架着他姐的腿,腦袋歪向他,幾根頭發貼着微幹的嘴唇。
那話像夢話,卻清晰得不像夢話。
若是以前聽到,他肯定會嘚瑟半天,然後在她面前不斷重複,惹得人煩了罵他一頓才肯罷休,但現在,他希望不是。
也不知道之前哪來的自信,覺得能和她,和一群夥伴們一直在一塊,大抵是年少猖狂又無知,總以為一群人的力量足夠抵擋一切。
長大了,卻發現變渺小了。在自然與社會中,在意外面前,在生死面前,他們渺小得像麥芒。不起眼,聚成一捧,也少得可憐。
前些天,他爸醒過一次,沒有找誰,也不在意自己什麼狀況,睜眼就問那家人怎麼樣。知道那人沒救回來,他情緒失控,吐血、進手術室、再次昏迷。
醫生說危險期已經過了,隻剩一些外傷,一直醒不過來,可能是當時受的沖擊太大,需要等他清醒,嘗試心理治療。
他們那位國外友人正好來探望,聽到消息,提議等人醒過來,換個環境休養。他在波士頓的生意還算穩定,可以幫他們還完剩餘債款,也可以幫他們一家三口在那邊安頓生活。
他不解,他以為他們家現在這樣,除了一些相識于微的朋友,其他人雖不至于落井下石,但肯定能避就避,作壁上觀。
或許為解答他的疑惑,那人将往事全盤托出,江爸當初如何收留落魄的他,如何鼓勵甚至出錢幫他做生意,在他失敗後又給了他機會。他說得詳實,并不在意重現當時潦倒的自己。
他這才知道,他是那幾年過年,開奔馳穿意大利西裝,去他們家送西施佳雅紅酒的人。他說他記得當時那份情,現在也不吝于幫他們。
他媽猶豫着,沒下決斷,大概是因為他爸沒醒。
問他?他沒回答。但他知道,他心裡有答案。
他起身去浴室打桶水,放在空調出風口。又找出了江媽的潤唇膏,拿棉簽輕輕抹在她唇上。
再度躺下,他扯過自己被子一角,蓋在她露出的胳膊上。他的手壓着被子,印出她手指的輪廓。他盯着看一會,閉上眼,手卻不受控制,慢慢往下移,屈起尾指,輕輕的,隔着被子,勾住她的。
徐澄月,以後要是我不在,也要有意思才行啊。
徐澄月幾人在北京待了一周,準備走時,江爸醒了。
情況不太好,心理治療開始介入。幾天後,穩定一些,他們大喜過望。
但江媽和他們說,他們準備出國,要去波士頓。
他們望向江韫北,他隻輕笑,說會再見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