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能不動聲色,繼續豪氣幹雲地喊着“前進”。
非常遙遠的前方,似乎還有一絲絲微弱的光亮。
于是,夜昙便指揮着姑獲鳥朝那光亮處飛去。
終于離得近了些,此時,他們才發現,那光亮是一條渾身赤色的龍。
而赤龍盤繞之處,是一根足以擎天的天柱。
天柱周身,如燭火焰正燃燒着。
“何人膽敢擅闖我昆侖聖地?”一道足以震得虛空顫動的雷霆之聲冷不丁響起。
“奇怪?”夜昙被吓得一哆嗦,忍不住嘟囔。
“這裡這麼黑,他們是怎麼知道我們來了的?”
“喏!”
小孩一臉嫌棄地指了指後方。
夜昙轉頭盯了一會,這才發覺,随着他們的飛行,有很多鳥毛正撲棱而下,跌落丘陵平陸。
……這鳥也不知多少歲了,掉毛倒是掉得賊厲害。
該不會還沒到昆侖,它那九顆慘不忍睹的頭和身上就都秃了吧?
那騎着真的是醜死了!
不對,現在不是在意這個的時候,當務之急……
“招财……”夜昙磨了磨後槽牙。
“你看我做什麼,趕緊施法撿呀!”
“快點!”
“哎呀你倒是快點想辦法啊!”
在夜昙的再三催促下,小神君咬了咬牙,嘗試施法。
終于,他撿回一捧姑獲鳥掉的羽毛,還順手一股腦全塞進夜昙的乾坤袋裡。
“……”這小孩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何人擾我昆侖聖境——”巨大的回聲如海潮一般從四面八方湧來。
震得夜昙忍不住捂住耳朵。
“誰?”等聲音停下,夜昙忍不住轉頭找來找去,“到底是誰在說話?”
“快給姑奶奶我光明正大站出來!”
她話音剛落,就看到前方有一隻紅色的巨大龍頭直接沖了過來。
“哇啊——”二人一鳥僵在原地。
他們逃也來不及了!
“原來說話的就是龍啊?!”夜昙恍然大悟。
“離光夜昙!!!”小孩閉着眼尖叫起來,“真的是要被你害死了!”
“……”千鈞一發之際,夜昙隻能選擇将小孩先護在懷裡。
攻擊并沒有如約而來。
但夜昙能感覺到,龍此時離得很近。
甚至有溫熱的龍息噴在了他們臉上。
“……???”
夜昙偷偷睜開了一隻眼睛,瞄着眼前的巨龍。
隻見那龍頭上居然還站着個全副武裝的衛士,手裡拿着一杆威風凜凜的紅纓槍。
“我我我……”夜昙的語氣瞬間變得谄媚無比。
“大人大人,我是來求仙方的!”
“我還給你帶了見面禮的”,夜昙從乾坤袋中掏出一個玉飾,朝着不遠處的騰空的巨龍揮舞。
“你看你看~”
都說玉石蘊藏君子之德,凝聚天地之靈。
昔年穆天子亦贈送此物給西王母。
她懷中的招财神君默默将腦袋埋好,并不想承認自己認識這個女人。
“你究竟是何人?”龍頭上的衛士不為所動。
畢竟,昆侖雖隐秘,卻也不是沒人找到過入口。
隻是無一例外,都被攔截在了門外。
要破昆侖結界,還要打過這裡的守界衛士。
那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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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夜昙有些尴尬地收回手。
“那個……守衛大哥”,她剛想說能不能再商量一下。
沒想到對面的人反倒先開口了。
“等等……你是……”衛士将自己頭上的盔甲打開來,湊近了夜昙細細打量。
“哇——”夜昙是被吓了一跳。
“哇——”小孩是被她摟得太緊了。
“你你你……你看我幹嘛!?”
這衛士頭上生有三隻巨眼,正咕噜噜地轉着,炯炯有神地盯着夜昙。
三道視線盯得她臉上都快起火了。
“你是地脈紫芝。”衛士下了結論。
雖然現在有些面目全非,但依舊逃不過他的天眼。
“地……”面對着三隻巨眼,夜昙結結巴巴的,“啊對!我是地脈紫芝!”
不管怎麼樣,自己先認了再說。
而且這名字好像是挺熟的。
哦對,天妃好像就是地脈紫芝來着。
“地脈紫芝又怎麼着你了?”總不會寸到對方剛好和地脈紫芝有仇吧?
下一瞬,衛士直接就變了臉。
“你是何時逃出昆侖的?”
“你幹嘛吼人啊!”夜昙感覺到懷裡的小孩被衛士腳下噴出的龍息吓得抖了一下,便也嚷起來。
“什麼逃跑!姑奶奶我哪裡需要逃跑?”
要說比聲音大,她可沒輸過。
“身為地脈紫芝,私逃出界,可是重罪!”衛士沖夜昙揚了揚手中紅纓槍。
“你少來攀親戚,老實地跟你說吧,本姑娘……”夜昙打量了四周,臉上露出嫌棄表情,“跟你這鬼地方半毛錢的關系都沒有!”她拍着懷裡小孩的背,決定即使輸人,也絕對不能輸陣。
“話說你這到底是哪兒啊?你又是什麼人!”
“此處乃我昆侖聖境之入口。吾乃守境之衛士。”
他的工作就是驅趕那些漫山遍野的鬼魂,還有膽敢闖入昆侖聖境,觊觎長生仙方之人。
當然了,還有其他惡物。
數萬年來,有他和弟兄們鎮守一方,令群鬼哀嚎遍野、不寒而栗。
“!!!”看來這次是真的被她找對了!
夜昙摸了摸姑獲鳥的鳥毛,又暗戳戳朝它比了個“突進”的信号。
正當她想要找時機突擊時,衛士的下一句話卻讓她改了主意。
“你可以進,他和那隻鳥不能進!”衛士一臉肅容,他身下的龍也跟着發出了聲足以令天地震動的龍吟。
“他怎麼不行了!”
夜昙抱起孩子,就差将人怼到那三眼衛士的臉上了。
不就龍吟嘛!吓唬誰呢!這龍吟她用那個海螺樣的法器那也能制造出來的。
哼!
“按規定,隻有昆侖之人能進。”衛士平靜道。
他就是個守門的。
别的他可管不着。
啊對,剛才他好像就說過什麼什麼“地脈紫芝,逃出昆侖”。
敢情這地脈紫芝的原籍還是這裡啊?
既然如此,那她這趟豈不是得來全不費工夫,輕而易舉?
可她還有招财呢。
自己不可能真的把個沒什麼法力的孩子扔這裡不管。
“那個大哥啊……我鳥是我的腿啊!你把它收了,就相當于在砍我腿呀!”夜昙繼續着自己的歪理。
“而且這孩子他需要人照顧的”,夜昙朝衛士擠眉弄眼,“要不侍衛大哥你就通融通融呗~~”
她就是要救他,才不遠萬裡地找到這裡來。
“不行。”回答得幹脆利落。
“……他……其實呢”,夜昙腦子的運轉速率開始起飛,“其實……他是我兒子!他身上留着咱一半的血呢,這絕對也算是半個昆侖人了吧!”
“本姑娘帶他前來探親,你如何能攔着?”
“……這麼算的話……”衛士垂眸,開始思考。
昆侖聖界的主人的确沒有明确規定,他們昆侖人能不能帶孩子回來探親的問題。
畢竟也沒這種先例啊。
衛士苦惱了一會兒,終于想出個折中方案。
“那等我問問看這龍吧!”
“那你快問呗!”真沒想到,這龍居然才是這三眼衛士的頂頭上司。
又是一堆龍吟。
“它說什麼了啊?”這怪、獸之間的交流,夜昙是一句都沒聽懂。
“它說要通融也行,但是他得受刑。”三眼衛士開始翻譯巨龍的話,“而且你那隻鳥,沒有我昆侖的血統,是絕對不能進的。”
“……受刑,什麼刑?”夜昙有點警覺地看向三眼衛士。
“他今年幾歲,就得受幾記鞭刑。”
“不過,我看他……”衛士看了看孩子,又想了想自己的長鞭,得出一個結論,“應該一記也受不住的。”
“所以你看要不要替他……”
“他三歲!”夜昙脫口而出,“你别看他長得有些高,但這是因為……因為他爹本來就很高很高!”
千萬不能暴露這小屁孩有一千多歲,哦不,甚至是兩千多,快三千歲的實情。
不然自己就妥妥得死這了。
“好。”衛士一直都在這守門,千百年都過來了,也沒什麼心眼。夜昙說什麼,他直接就信了。
就沒想過質疑。
“你這鞭子……”夜昙看到衛士手上化出的鞭子,嘴角不由抽了抽,“看上去挺結實啊……”
“這是聖境主人所賜。”衛士“啪”地一聲展開了手中的鞭子。
破空之聲,震得二人一鳥都有些畏縮。
“……招财,你抱緊了。”夜昙将懷裡的孩子放在姑獲鳥脖子上,自己則順勢跳到了龍頭那。
“來吧!”她咬着唇,“你小心點揮,可别打着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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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九,你就留在這”,夜昙龇牙咧嘴地讨價還價了一陣後,終是不得不将姑獲鳥留在原地。
“等我找到了藥以後,就會回來找你,這個你拿好了。”說着,她将一個裝滿了肉的布袋子套在了姑獲鳥的一根細長的脖子上。
要是非帶上它……
夜昙摸了摸自己火辣辣的背。
那自己得當場折在這裡。
“但是你可千萬不能再溜了哦!”夜昙又吓唬它,“不然的話很可能被像……”她指了指身後的衛士和龍,“他們那種怪物給吃了!”
馭下之道,就是要打一棒再給一個棗。
“嗷——”姑獲鳥伸着脖子,九個鳥頭紛紛開始嚎叫。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嫌棄肉少。
“嗯!”夜昙滿意地點點頭,又沖衛士道:“那三眼大人,我家小鳥就拜托你了!你要記得每天日升和日落之時給它喂飯,水的話……你讓你那龍打點噴嚏什麼,應該能對付過去”,她非常不見外地對着剛朝自己下毒手的衛士下命令,“等我回來,要是發現它掉了一根毛……我就告訴你那什麼什麼主人,說你虐待我!”這鞭子的事情她是記下了。
“……”三眼衛士有些無語,隻是将手中的紅纓槍往身後那遙遠處一指。
“請——”
真正的天門終是在衆人身後徐徐打開。
随之而來的,是一陣飓風,刮得人臉生疼。
“哇啊——”夜昙緊緊抱住了小孩。
兩個人同時被風卷走的話,總是要好過一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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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這下又得靠自己爬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被暴風刮了多少裡,靠着幌金繩,孩子總算沒丢。
夜昙好不容易才穩住了身形,便将懷裡的孩子放在地上,又環顧四周。
周圍一片漆黑,按時間來說,還是夜晚。
但冰冷的溫度提示着她,他們此時還是在山裡沒錯。
果然還是《西遊記》啊!
“招财,你自己走。”
她才剛挨了頓鞭子,堅持到現在已是不易,沒多餘的力氣抱着他。
“你沒事吧?”從剛才開始一直默不作聲的小孩看了看夜昙那慘兮兮的樣子,走近來,輕輕摸了摸她受傷的背。
“呀!”夜昙疼得擰起了眉毛。
總歸這小鬼在這個時候還算貼心。
可是他到底知不知道,不能随随便便碰人傷口的啊!
“沒事,暫時還死不了!”
夜昙沒好氣道。
她朝四周張望了一會兒。
總之,先避一下風好了。
夜昙從乾坤袋中摸出了一盞琉璃燈。
聽沒有情說,那是慶雲金燈,萬法不侵。
夜昙試着點了好久,好容易點亮,才發現這燈,除了好看,還真是……
一點用都沒有。
夜昙望着自己的乾坤袋,轉了轉眼珠。
“喂,招财!”
“……”被點名的孩子本能地瑟縮了一下,才轉過頭。
“又幹嘛呀?”
“你會不會織會飛的天光绫什麼的啊?”
夜昙摸着乾坤袋裡的一堆鳥毛。
頤指氣使。
“快點施法!”
這不廢話麼,作過一次弊的人,當然不想靠自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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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二人你一下,我一下的,天光绫沒織出來,倒是用姑獲鳥掉下來的毛織成了一條會飛的毯子。
一夜就這樣過去了。
“呦,看上去還不錯麼~”夜昙抱着孩子坐上去,手裡東摸西摸了一會兒,覺得相當滿意。
不錯,熬了一整晚,總算還是像模像樣的。
當然了,她離光夜昙的手作能不好嘛!
就是小了點,連姑獲鳥的一個邊邊都挨不上。
望着眼前的輕薄飛毯,夜昙多少有點害怕。
但……
事到如今,也隻能硬着頭皮上了。
飛毯馱着兩人上了天。
昆侖聖域中,勁風更勝往常。
這回,夜昙是完全明白了什麼叫“亂雲低薄暮,急雪舞回風”。
“招财,你讓它飛低一點呀!”夜昙的畏高症又有些發作。
“……”孩子面露難色,到底是沒再說什麼。
他自然看見了下面的景緻。
岚霧缭繞,山頂露出它黑色的頂峰,似一朵朵無根黑蓮,于雲盤與赤日間時隐時現。
昆侖群山,好似身兼仙境和地獄。
夜昙與招财神君飛得很低。
與其說是騰雲,他二人此時倒不如說是在爬雲了。
“哇啊——”飛毯到底和飛鳥不能比,根本無法控制方向。
這下好了,飛毯下面是蓮花紋樣的山巒怪石。
他們倆現在倒是同飛毯一起轉成了并蒂蓮花。
“招财——哇啊啊啊——”夜昙的尖叫都被旋轉的飛毯拉出了長長的回音。
她就說這小破毯和小屁孩一樣……
不靠譜!
就在這二人轉中,孩子一不小心就咕噜噜地滾到了飛毯邊緣。
沒辦法,毯子真的太小了。
“招财!”
到底是夜昙眼尖,硬是頂風爬了幾步,拉住了孩子的手。
她幾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想将人往上拉。
但又是大風,又是不平衡的飛毯,導緻夜昙根本沒辦法使上力氣。
“你……”小孩一臉要哭不哭的樣子。
“離光夜昙……你你你……”他的聲音都被風吹拉了,“你不會松手的吧?”
剛剛被她逼着做那飛毯,已經消耗了太多的法力,他現在根本連飛一飛的法力都沒有。
“怎麼可能!”夜昙一臉正經。
“離光夜昙……”
明明是這麼危險的情況,明明随時都可能掉下去……
摔成肉泥也難說……
“那你絕對絕對不能松手啊!”
“……”
看着一臉感動的孩子,一股複雜心緒的湧上夜昙心頭。
她是不會松手的。
招财身上有繩,他一滾出去,她可不得跟着一起完蛋嘛!
問題是,自己現在都已經滾到飛毯邊緣了,如果現在她也被風刮下去呢?
就在夜昙的腦中閃過這個詭異的念頭時,居然真的有一陣更強烈的大風刮過。
直接将他們二人都刮出了毯子。
“哇啊——”
這空中二重奏看起來遠未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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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寶總是時靈時不靈的,真的是要瘋!
夜昙四腳朝天,在雪地躺了一會兒,終于有力氣坐起身了。
“嘶,疼……”才剛一使勁,她就忍不住叫出了聲。
再這麼下去,她後脊梁上的傷決計是好不了了。
還好自己吃一塹長一智,自從在軒轅墳裡遭遇過雪崩後,早在乾坤袋裡預備了一些真正的緊急用品。
包括了火折子、刀劍,充足的食物和水。
還有帳篷等簡易露營工具。
哎呀,她離光夜昙可真是機智。
這種時候,就算是法寶,也沒有一壺水,一個饅頭片重要。
由于背上還是很痛,夜昙的所有行動都很遲緩。
但是這麼冷的天,天又快黑了,她也不能真的躺平。
想了想,夜昙還是選擇先把帳篷搭起來再上藥。
“那個……我要怎麼幫你啊?”孩子默默拉下了蓋臉的飛毯,跟上夜昙。
“你……”夜昙看了看自己身邊頗有些手足無措的小孩,“算了你還是待在一邊吧!”
根本指望不上啊!
好容易織個飛毯,質量都不過關!
夜昙仰天長歎之後,開始以老奶奶走路的速度,在自己看上的一塊相對較為平整的地上嘗試搭帳篷。
在老家的沙漠裡露營的時候,她就和嘲風學過這個技術了。
“好了!”大功告成後,夜昙拍了拍手,梗着脖子,拉着孩子,一起鑽進帳篷。
“給!”
夜昙三下五除二地指揮孩子鋪好被子,自己則迅速脫下外衣,拿出一盒藥膏遞給他,“招财,你來幫我上一下藥!”
“啊……”小孩的臉漲紅了。
“我來啊?”
“看什麼看啊,你快點啊!”夜昙背過身去等了一會兒,見人沒什麼動靜,便開始催促,“你是要凍死本姑娘嘛!”
昨夜,她也是勉強塗上藥膏的,今天又摔了那麼一下,雖是高度不高,還摔在雪裡,手也很難再夠到背了。
“……”
光滑的背脊上有三道血痕,還有一些密密麻麻的小口子。
觸目驚心。
沒辦法,小孩隻好趕緊打開藥膏的盒子,開始幫夜昙上藥。
“嘶……”
冰涼的指尖混合着傷口的疼痛,讓夜昙忍不住抖了一下。
“很疼嗎?”身後傳來的聲音有些喪。
“廢話!要是換你,小命早就沒了!”藥上得差不多了,夜昙便将衣服重新穿好,随後艱難轉身,不由分說地将眼前的小孩卷毛絨絨的飛毯裡。
“離光夜昙,你别抱我……”
“别動!”夜昙強行鎮壓了還在懷裡亂扭的小孩。
“睡覺!”
“再不睡就打暈你!”
“……”好吧,方才以為她很虛弱,這些都是愚蠢的錯覺!
離光夜昙這個女人,簡直和個打不死的蟑螂一樣。
但是……
招财神君忍不住用手環住夜昙的腰。
這樣抱着睡,的确很暖和。
是他從來沒有感受過的……
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