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說着,夜昙又有些迷糊起來了。
“……在你眼中,我就是此等不仁不義之人?”
“為了自己的安全,把親朋棄之不顧?”
他得跟她說話,免得她真的厥過去了。
不過……她真的是這樣看待他的?!就不能念着他一點好麼!
突然覺得好生氣啊!
“你……”
“我……”他是什麼樣的人……她也說不好,也沒有力氣想。
“我怕呀……”
這種時刻,大難臨頭各自飛,也都在一念之間。
她害怕呀!
“别怕,我一定會救你和慢慢的。”
“你……怎麼就……不怕呢?”
不怕染病。
“傻瓜,神仙是不會得病的。”
雖說食用了些五谷,大概也沒事。
“那……你不是神仙呢?”她覺得燒昏了頭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他。
是人都會怕死的。
到時候他們都死了……她怎麼辦呢?
“……會。”若不是神仙,他當然也會怕這瘟疫。
但有些事,即使害怕,也必須要去做。
想了想,玄商君又将裹着夜昙披風的帽子給人戴上。
“幹嘛……”
她還沒死好嘛!
若不是沒有力氣了,她真的很想翻白眼。
“風大。”
玄商君将夜昙整個人都抱緊了。
他不忍心告訴她……
被驅逐的那些記憶……都不是夢。
強龍難壓地頭蛇,他總不可能把那些來找茬的人全都打進水裡,最終隻能選擇棄舟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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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了水邊,他二人又進入了險峻群山中。
少典有琴背着夜昙,爬上了一座主峰。
他記得,五岩山至高處就是藥王洞。
行了一天一夜,他終是觸摸到了法陣的邊緣。
玄商君心頭湧上些振奮之情。
藥王洞自有機關與結界,用來防禦外人。
這也是方外清修神仙的慣例。
當然了,不然所有人,皇帝、富商什麼的,都來找他看病,那他可不是得忙死!
長距離的奔波已經消耗了玄商君不少法力。
但目的地就在眼前,不管是刀山火海,也隻能闖了。
他有這個準備。
待抱着人走出法陣後,又是數千台階盡數鋪開。
台階之前,是十八月潭。此處,密布恍若神造仙成的瀑潭。沿溝飛瀉的瀑流如粒粒珍珠鋪就的幅幅珠簾,似顆顆珍珠綴成的長長珠琏,形狀各異,大小不一,潭水清澈,濃淡不同,各有千秋,因此得名。
神仙洞府,已在眼前。
山林中,玄商君一身玄衣,長身玉立,若水墨一般。
如果衣服上沒血的話。
羽衣常帶煙霞色,不染人間桃李花。
縱使晴明無雨色,入雲深處亦沾衣。
少典有琴身上雖有數處受傷,但他不甚在意,眼中隻有前方的金頂。
他定了定神,毫不猶豫地開始新一輪涉水拔山。
待到爬上金頂之時,身後的血已滴成了蜿蜒小徑。
無風的山間忽的鶴唳猿嘯,一對眉清目秀的童子踏着兩團雲藹飄然而至,由遠及近,玉冠紫巾,賣相十足。
童子們降落下來。
“來者何人!怎得擅闖宗師門庭!”
“在下玄商,求見藥王。”
金頂大殿的重門緩緩打開。
“你說你是玄商君?”座上,是一個白胡子老頭。
玄商君可是神族年輕一輩的翹楚,聽說是在閉關修煉,就為了将來修補歸墟。
“哈哈哈,小友玩笑了不是,玄商君在天界閉關,斷無出現在此的可能,也不可能……”老者瞥了一眼少典有琴懷裡的夜昙,“和個凡人女子有什麼交情。”
“年輕人啊,說謊之前還是要好好調查一下,免得鬧了笑話。童兒,送客!”他不喜歡不坦誠的人。
“等等!真人請聽晚輩解釋!”如今,他有求于人,隻能将前情和盤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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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哪裡?
夜昙睜開了眼睛,開始打量周圍。
雲遮霧障的煙塵褪去之後……
“這裡是……”
喔,是她父皇的寝宮。
但父皇也不在。
夜昙徘徊了一會兒,自覺無甚趣味,正準備走人,忽聽身後傳來一個輕柔的女聲。
“昙兒。”
“你……”夜昙轉過身,她眼前是一位身穿華服的女子。
“你是……”這誰啊?居然膽大到随随便便闖她父皇的寝宮。
佩服佩服!
夜昙在心裡給人拍了拍手。
但……宮裡的衣服是有制式的。
這女子身上穿着黃色宮裝,頭上也戴的是鳳簪。
有什麼東西在夜昙的腦海中劃過。
“……母……後?”盡管覺得不可思議,夜昙還是吐出了這兩個字。
小時候她偷看過明堂的畫像。
“母後!”夜昙飛奔上去,握住女子的手還在微微顫抖。
激動的。
“我是在做夢吧?真的是你嗎母後?”
“昙兒……”華服女子溫柔地開口,“長大了……”
“是呀~”夜昙一臉驕傲。
其實沒什麼好驕傲的,但對她而言也算一大成就。
“昙兒,你願意和母後走嗎?”
“願意啊!”夜昙不假思索地猛點頭,也不管她究竟要帶自己去哪兒。
盡管事情非常詭異,但她并不願意想太多。
她還沉浸在驚喜中。
母後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樣,就是如姐姐那般溫柔的大美人!
“那便随母後來吧。”
“不過……”夜昙又有點猶豫,“母後,要不然我們還是叫上姐姐和父皇一起吧!”
女子沒有回應,隻是微笑着看向夜昙。
“母後……”夜昙以為她是不願意等。
她知道,自己得說些什麼,打破眼前尴尬。
可自己和母後也不熟……
“對了,母後你還沒見過姐姐呢吧?她現在不在,估計還沒下學,所以母後你可能還要等上一段時間……不過我可以去把她的畫像拿給你看!”
夜昙一口氣說完,又跳起來,準備去日晞宮拿畫像。
“姐姐長得和我不太像……”
“昙兒……不必了,母後隻想看看你。”女人拉住夜昙的手。
力道不大,她完全能夠掙脫。
但她怎麼可能想要掙脫呢?
“母後,那要不然,我……給你介紹我的朋友,慢慢,還有小玄子他們……”
“昙兒,母後的時間不多,此來,就是想問問你,要不要和我一起離開皇宮?”
“離開……”夜昙的腦筋有些轉不動,“可是我們去哪兒?去母後你的娘家嗎?”
“沒錯,就是去母後的家。”女人摸了摸她的臉蛋,“昙兒你意下如何?”
“那姐姐怎麼辦?”夜昙有點猶豫,“母後你不打算帶她一起嗎?”
“你姐姐要陪你父皇。”
“……”也是啊。
女人的話瞬間說服了夜昙。
“那……我們先走?”她先去探探路,到時候再回來接青葵也不是不行吧?
“等等”,女子拉了把将将要沖出門去的夜昙,後者因為慣性,直撲進她懷裡。
“母後?”
“讓母後抱抱……”女子摸摸夜昙腦袋。
“你都長這麼大了,這些年……可有想母後?”
“母後……”她當然超想的啦!
夜昙抱緊了人,把頭埋進她懷裡嗅了嗅。
好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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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王診室。
“公主!”
“夜昙!”
眼見着夜昙怎麼都叫不醒,有淚自她臉畔劃下,玄商君緊了緊握着她的手,看向藥王。
“真人!”
他是真的急了。
“還請您救救她!”
“……她……”一身布衣,打扮平凡的老頭捋了捋自己的白胡子。
正要開口說什麼。
床上的人忽然有動靜了。
“公主!”
“夜昙!”
“醒醒啊!”
正當夜昙要邁開腳步候,她身後傳來了誰的聲音。
那聲音很熟悉。
“别走!”
是誰啊?
誰的聲音?
“夜昙!”
“醒醒!”
好吵啊!
到底是哪個不長眼的啊!不知道要回避一下的嘛!
“母後我們……”“走”字尚未出口,夜昙轉頭就發現,方才還握着自己手的女子不見了。
“母後!”她一下急了。
“母後你去哪兒了!”總不會是在和她玩捉迷藏吧!
“母後——”夜昙蓦的睜開了眼睛,從床上彈起來。
“公主!”見人醒來,玄商君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可是哪裡不适,我給你請了大夫……”
“咳咳……”白胡子老頭幹咳了幾聲。
他可還沒答應呢!
“呼……”夜昙喘着粗氣,“我母後呢!”
她左看看右看看。
眼裡就隻有一個人。
“公主,你做夢了?”玄商君拿出手帕替夜昙擦汗。
她母後不是早就離世了嗎?
“是吧……”仿佛瞬間被抽去了全部的力量,夜昙又“啪”地倒回床上。
“既然都醒了……”玄商君将她的腦袋托起來,“那就先喝藥吧?”
“嗯。”感覺到自己全身無力,夜昙有點慌,也不再抗拒喝藥。
說是說要喝藥……
玄商君望向藥王。
夜昙也下意識地随着他的視線望過去。
四目睽睽,盯着藥王。
嘿!這小子可真是!
“咳……”藥王隻能轉身施了個法,變出一碗藥來。
“讓她先喝這個吧。”
“多謝。”玄商君接過,開始喂夜昙喝藥。
她一滴都别想剩下來!
“剛才……夢到什麼了?”
“我……夢見母後了……我自己喝吧!”夜昙接過玄商君手中的藥碗。
這一勺勺的,都給她喝累了!
“……”玄商君默默地将黏在夜昙額頭上的碎發撥開。
她一旦乖巧下來,就很招人疼。
“然後呢?”他接過喝空的碗,就要扶着人躺下。
“母後想要讓我跟她走……”夜昙迷迷糊糊地窩在人懷裡,“但……我舍不得姐姐。”
“然後……然後,我就聽見有人在叫我。我跟你說,超級煩人的!”
“……”無緣無故被嫌棄的玄商君。
“欸?好像……就是你在叫我,對嗎?”
“是的公主”,玄商君點點頭,“是我在叫你。”
剛才她怎麼都叫不醒,他覺得那感覺很不好。
“你……有事?”
“……無事,睡吧。”少典有琴将喝空了的藥碗放回床上。
他暫時也走不了。
因為夜昙還拉着他的手。
“喔……”夜昙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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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認夜昙已經睡熟了,玄商君便起身,和藥王一同出了門。
“小子,你随我來。”
二人進了藥王的房間。
“妙應真人”,那是藥王的别号。
“還請您幫幫她……還有一位,是我們的獸族朋友,也感染了瘟疫。”
說罷,玄商君便将慢慢放出。
藥王上前搭了搭脈,便喚來童兒,讓人把慢慢擡下去。
比起這鳥,他還有更關心的事。
“玄商君,你帶來的那姑娘究竟是誰?”她可是凡人,這點他絕對沒看錯!
怎麼就能和玄商神君認識?
“莫非……”他倒是也聽說過,少典氏定了的未來天妃是人族。
“是青葵公主?”
“并非……”少典有琴看到藥王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
“這位是離光氏的夜昙公主,乃是青葵公主的妹妹。”
“哦,原來是小姨子啊……”藥王恍然大悟,怪不得這麼着急。
“不對啊……夜昙……”他猛然反應過來。
“離光夜昙?她不是沉淵儲妃嗎?”
“……這……”
“那她就是沉淵人咯!老夫可不救沉淵人!”自己可是有原則的神仙!
“真人,她是凡人。”玄商君有些為難,但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隻能繼續朝人施了一禮,順便辯解。
“雖有婚約,但尚未完婚。這……不能算是沉淵人吧?”
“怎麼不算了?”那人間的傳統不就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嘛,更有甚者,沒嫁的,未婚夫若死了,還要守節呢!
這不是胡鬧麼!
呃……他們神族好像也是這樣的哦。
“……不行不行!”藥王連連擺手,“這怎麼成!”
“真人……”還沒等少典有琴開口,妙應真人又連連擺手,“你說的那個獸界朋友老夫可以救,至于離光夜昙……方才老夫那碗藥已經夠她撐上一會兒了,玄商君還是帶着她另尋高明吧?”
“……這……”
“請回。”
“……”
“請。”
玄商君到底也不慣求人,被接二連三的拒絕,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我……去看看公主……”他隻好拖延時間。
“哎你!我說你啊……”眼見着對方大有賴在自己家的意思,白胡子神仙隻好追着趕人。
“公主!
少典有琴回到診室,一眼就看到夜昙倒在地上。
一旁,桌子還倒了。
孩子就倒在一堆瓶瓶罐罐的碎片裡,手上還握着個碎了的被子。
看這樣子似乎是要起來喝水,然後又不小心撞倒的。
“夜昙!”他趕緊跑過去将人從地上翻過來。
她腦袋上還濕漉漉的,像是被什麼藥汁灑了一臉。
“你怎麼了!”自己才一會兒不在,怎麼就又倒地不起了呢!
“你醒醒啊!”
這動靜鬧的,藥王後腳就進了房。
見夜昙又昏了,他也有些震驚。
“玄商君,讓老夫看看……”不管怎樣,這娃娃可不能死在自己家啊!
醫鬧的事情他可見多了!
不說她是玄商君的親戚,這娃娃還和獸界、沉淵界都有瓜葛。
“真人”,少典有琴将夜昙抱好,看向藥王的眼神中帶着焦急。
“她這是怎麼了!?她身上怎麼會……”
也難怪玄商君着急,夜昙的臉上、身上,突然冒出一個個小黑點。
細看之下,那些小黑點竟然還會動,像是什麼活物。
“這……這到底是什麼?!”
妙應皺着眉給夜昙把脈,随後又轉身撿起一個空瓶子。
“她可能是誤觸了老夫的藥……玄商君,此女……身份可并不一般啊!”
藥王的語氣凝重起來。
“……真人這是何意?”
“你可知道……她……她是地脈紫芝!”
這麼說來……那位未來的天妃……
不會吧?
完了,這下可真是應了那句“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自己怎麼就扯進這樣的是非裡了!
一息之間,藥王的思緒轉過幾輪,胸中早已翻江倒海。
“……地脈紫芝??!!”分則吸取清濁二氣,合則開啟混沌歸墟。
玄商君的表情微微僵硬。
他習慣了用面無表情來顯示自己已不為七情所擾。
可此時,他的内心,着實掀起了驚濤駭浪。
“真人您是不是看錯了!”
她怎麼就突然和地脈紫芝扯上關系了?!
“這樣的至濁之骨……四界也沒有第二個!”
被小輩質疑的藥王有些不爽。
無論用了什麼樣的封印術,或是投了多少次胎,有些身體特質是沒辦法掩蓋的,何況他作為藥王,對草木那是非常熟悉的!
“這……不是……怎麼就至濁了……”她就是凡人體質呀!
自己替她診治了那麼多次,也沒覺得哪裡不對。
“玄商君,你之前是不是還給她輸過清氣?”
“是。”若是至濁之體,清氣對她有反作用。
……所以那時她才會喊疼!?
可清氣也沒腐蝕她……
究竟是怎麼回事?
眼見着玄商君的表情變換,他就知道對方已是信了幾分。
“玄商君可知這是什麼藥?”藥王手一拂過,一片狼藉的房間就恢複了個七七八八。
唯方才那瓶子還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還請真人賜教。”
“這蟲是我老友所贈,源自昆侖,正好與這地脈紫芝相克。此女感染的,是隻能感染她的……”這蟲他特意問東華老兒要了來準備入藥的。
沒想到眨眼功夫就浪費在這女娃娃身上了。
肉痛啊!
藥王的眼睛都眯起來。
“居然有物能克地脈紫芝麼?”玄商君的心情相當複雜。
又是蟲子!!
“天地造物,斷無孤絕伶仃之理,地脈紫芝雖是上古奇葩,卻也份數草木,雖然她現在隻是肉體凡胎,那來自昆侖的物什也能認出她來。”
藥王不以為意,隻是專心盯着自己的寶貝藥瓶,又轉頭去盯夜昙。
若要他的寶貝蟲兒們順利回來……
不如……
之前,這娃娃還是玄商神君的小姨子,這下可就不同了!
地脈紫芝,四界公敵,什麼親戚都不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