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勾得她心癢癢的。
——————————
房内。
玄商君指尖輕動。
仙家講究的琴道,是心骨俱冷,體氣欲仙。
指下掃盡炎嚣,弦上恰存貞潔。
然而今夜,他彈琴……隻因難以入眠。
昆侖亦有良宵冰輪,可惜,那團圓月……偏照孤穹。
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
薄帷鑒明月,清風吹我衿。
孤鴻号外野,翔鳥鳴北林。
徘徊将何見?憂思獨傷心。
夜昙正托着腮趴在窗台上,她偷偷挖了挖窗戶紙,正從縫隙往裡偷看。
畢竟某朵花的耳朵可尖,眼睛可賊了。
……明明就隻是穿着個道袍,什麼裝飾都沒有。
但是莫名的……居然很好看!
玄商君當然是無心打扮的。
被娘子冷落,他郁悶得很。
看來……
夜昙轉轉眼珠。
當初自己可能就是看上了這家夥的臉!
但他别的地方……真是一無是處!
不行啊,離光夜昙,你不能再因為這麼一點點美色就動搖了!大千世界,還愁沒有美男子嗎?
離!
必須要離!
得馬上離!
正當夜昙賭咒發誓時,玄商君的手猛地停了下來。
“公主。”
“!!!”吓得夜昙趕緊蹲身在牆邊。
“要聽的話,不如進來吧?”夜昙那些小動作怎麼能瞞過少典有琴的眼睛。
“外邊冷。”
“誰要聽啊!”夜昙起身,跺了跺有些蹲麻了的腳,一把推開窗戶。
“我就是……”
“随便看看!”
“就看看!”她打着哈哈。
“不如進來看?”
“既然你這麼誠心誠意地邀請了,那我就不客氣了!”
話音剛落,夜昙直接就扒着窗戶爬進來了。
看得少典有琴一愣。
反應過來後,他趕緊将跨在窗台上掙紮的夜昙扶進來。
“公主請坐。”
“本姑娘倒是要看看你能彈出什麼來!”夜昙拍拍屁股坐下,順便撈了案上一塊月餅啃起來。
“還挺甜啊……”她一邊左耳朵進右耳多出,一邊也沒忘記品評點心。
有道是……大音希聲,正聲簡靜。
很快,座位上,某花的頭就開始一點一點了。
看來……《蕩穢曲》是有效果的。
若能讓她錯亂的記憶稍稍恢複一些就好了。
玄商君站起身,将瞌睡上頭的夜昙一把抱起。
待夜昙醒來時,太陽已經從窗台邊射進來,照到了她的臉上。
不好!
她什麼時候睡着的?!
夜昙鯉魚打挺般彈坐起來,光速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還和睡着之前一樣。
她又環顧四周。
房間裡隻有自己一個人……
她一個人在床上呆了會兒。
那人居然沒有趁花之危嗎?
莫不是自己以小花之心度君子之腹?
呸呸呸,他才和君子八竿子都打不着!
可是……
對她不好,然後又對她好,到底是為什麼?
為了求原諒,然後……
周而複始?
不行,離光夜昙,你不能被這些小伎倆給騙了!
也許他隻是想要借此來讓你放松警惕罷了!
她可和那些傻蛋女人不一樣,她是絕對不會原諒的!哼!
正當夜昙的小腦瓜裡翻滾各種陰謀論時,她的房門又被敲響了。
想也知道會是誰。
這裡隻有兩個大活人。
夜昙打開門,就看見房門外放着幾個食盒。
還有她那個纏人的夫君也在。
食盒打開,是熱氣騰騰的幾籠小籠包。
“公主,你可以随機挑選幾個,我吃給你看。”便宜夫君如是說。
“都有什麼餡兒?”夜昙蹲下來。
她看看小籠包,又仰頭看看便宜夫君。
“蝦肉,豬肉,還有素菜。”條件有限,在昆侖能湊齊這些食材已是不易。如果要吃别的,自己就隻能去求西王母,開啟結界,放他出去了。
“嗯……”夜昙的手指在那幾籠包子前逡巡了一會兒。
最終抓起了素的那籠遞回去。
然後她又一手一個,迅速将另外兩屜捧在手裡。
“砰”的一聲關門聲。
“……”被拒之門外的玄商君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素包,嘴角微微彎起了一個弧度。
昙兒總歸還是那個昙兒。
————————
午飯時分。
玄商君厚着臉皮,繼續用同一招把某肉食性花朵釣了出來。
“你還吃啊?”見少典有琴夾起一塊肉,又打算放到嘴邊,夜昙忍不住開口,“你能忍住不吐?”
“我……我盡量。”說着,少典有琴又要施法。
“算了算了。”夜昙揮揮手,“本姑娘已經想到一個很好的辦法。”
她将萬霞聽音擺到桌面上,又按照青葵教自己的施了法。
“如此,就不用怕你當場謀算我!哼!”
“……”
神君定定看着人。
他明白,夜昙那是找了個台階給自己。
“昙兒?”萬霞聽音裡傳來了青葵的聲音。
“姐姐你在哪?”夜昙扒了一口飯。
“我和嘲風現在在昆侖山西北方的蔥嶺,你那一切都好嗎?”
“還……”夜昙眼睛咕噜噜地轉,看了看少典有琴。
“……行?”
她總算是忍住沒告小狀。
玄商君順帶往她碗裡夾了塊魚肉。
“昙兒,你嘗嘗這個。”
那是他從冰湖裡釣上來的昆侖本土物種。
不過尚未開啟靈智,算不上靈獸。
夜昙想了想,還是夾起來,放進了嘴中。
“姐姐你們吃飯了嗎?”
“吃過了。”
“老五,你結界補得如何了?”嘲風的聲音插進來。
“尚可。”玄商君恢複了矜持語氣。
“其實要我說,不如你就幹脆自殺,直接恢複了法力再來補,豈不事半功倍?”嘲風語帶諧谑。
“……”他真想堵住這便宜連襟的嘴!
當然,少典有琴并非沒有考慮過這個選項,但在昆侖自殺可不是明智之舉。
昆侖外有未知的空間,内有結界,真死了也不知道會不會直接回天界,說不定還就困在此處了。
而且,自己還得照顧昙兒呢!
“嘲風!你胡說什麼呢!”那廂,青葵已經開始幫玄商君教育魔了。
“哎呀姐姐你聽我說呀!”
夜昙便這樣一邊和青葵聊天,一邊吃飯,不一會兒就将飯菜都扒幹淨了。
吃完飯,按預定計劃,玄商君是要去幫忙修補結界的。
但他多少有些放心不下某朵記憶混亂的花,腳邁到門口,還是縮了回來。
“公主,你若是無聊,可以看看書。”
盡管夜昙失憶了,但有些習性肯定不會變。
“你這有什麼書啊?”某花有些不屑地癟癟嘴。
“嗯……點茶,焚香,插花,挂畫……”玄商君掏着自己的乾坤袋,将裡面的書一本本拿出來。
他越說,聲音就越小。
甯為宇宙閑吟客,怕作乾坤竊祿人。
這些書都是他的口味,估計夜昙不會喜歡。
但夜昙的那些話本還在石屋和竹屋裡呢,沒帶過來。
“其實,還有一些更有趣的,晚上我去找出來……”
夜昙正在一堆書裡挑挑揀揀。
她用指尖捏住一本。
“插花……”
“你看這書要做什麼,你要□□嗎?!”
夜昙頓時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胸。
“……”她的腦袋裡都在想什麼!
“公主,那是文人四雅……”
“你沒想□□嗎?!”某花怒目圓睜。
“我們不說這個了啊……咳咳……你也可以看看其他的書。”
不要再說這種事情了行嗎!
真的很難不讓人想歪!
“其他……焚香……”
看着桌上的香爐,香盒和小瓶,夜昙又陷入到不好的回憶中。
……好好的爐瓶三事都成陰影了。
“昙兒你慢慢看,我……我先走了。”
神君有些局促,最終決定先走為上。
他怕夜昙這個炮仗又炸了。
——————————
玄商君回來時,夜昙已經吃完了晚飯。
吃的是中午剩下的。
“下次我給你加個保溫術?”
“啪”的一聲,依舊是閉門羹。
但是這次沒過多久,門就打開了。
“少典空心!”夜昙尖叫着跳出來。
“這屋裡有蟲子!”
夜昙張開手臂,像是抱了兩個大西瓜一樣。
“好大一個!”
吓死花了!
“什麼?!”玄商君頭上頓時爆出了青筋。
為什麼雪域還會有老大的蟲子?!
此時,這對夫妻奇妙地心靈相通了。
其實,不過是夜昙掉在房裡的零嘴引來了昆侖一些貪吃的蟲子。
“我看看啊……”玄商君故作鎮定地走進夜昙的房裡查看。
“沒有啊?”
“我可沒說謊啊!”夜昙嚷嚷着。
“剛剛真的有!”
玄商君閉目感知了一會兒。
這會兒,這個房間裡沒有額外的東西。
當然沒有了。
蟲子吃完零嘴就溜了。
“昙兒,現在這屋子是幹淨的。”
那是自然的,玄商君都已經施了幾十遍清潔訣了。
“要不……你先休息?”少典有琴試探道,“要是蟲子出來,你再喊我?”
“不要!”夜昙有些心有餘悸。
剛才那蟲子老大了,誰知道會不會吃花!
“我不管,你得在這裡守着我!”
大不了她今天不睡了!
“……那”,少典有琴低頭打量了一下夜昙。
小臉皺的……看得出來,是有點怕。
“好吧。”
“欸,你去哪兒啊?”夜昙沖過去攔住人,“不準走!”
“我去拿點東西就過來。”
————————
【棋】
“那個……少典空心?”夜昙擡起頭,“人家跟你商量個事呗?”
“什麼?”
“就是……”夜昙把玄商君拿來的話本一扔。
“你看啊,這書裡寫,劉娥當了皇後,就跟前夫結拜為兄妹了。咱們也可以呀!隻要你答應與我和離……”
“……”玄商君選擇閉嘴,不接話茬。
古松流水間,唯聞棋聲。
“和你說話呢!你在幹嘛?”夜昙自床上坐起來,順手裹緊被子,将自己包得像一隻肉粽。
“下棋。”說罷,玄商君指尖又落下一子。
漫漫長夜,娘子又不愛搭理自己,開口閉口還都是謀算和離之事。
他總得幹點什麼吧?
不然隻會更尴尬。
“我又不是傻瓜,當然知道你是在下棋!”夜昙的臉也鼓成了一個包子。
“我是問你為什麼要左手和右手下!”
“當然是因為……沒人跟我下。”神君向夜昙投去了相當哀怨的一眼,“你又不會……”
“誰說的!誰說的!”果不其然,夜昙中了激将法。
“我我我……我會的!”
她絞盡腦汁回憶。
“公主,你還記得多少?”少典有琴的手微微顫了一下。
這些天,他也一直不敢問。
“我……我想想”,夜昙揉了揉太陽穴,“你等我想想啊……”
她朝着棋盤努了努嘴,示意人趕緊把盤子拿過來。
“你為什麼喜歡彈琴啊,下棋啊?”
明明有更好的消遣的。
“公主,彈琴,是為修生養性。至于下棋”,玄商君将自己的棋盤挪到夜昙床邊,“棋盤雖小,卻玄妙多變,見仁見智。所謂‘千古無同局’,自是妙不可言。”
“你這也說得太誇張了吧?”
“棋局如戰場,内含天地陰陽,王政、兵法韬略等”,玄商君耐心地開始解釋,“黑白雙方運兵布陣,攻占禦守,鬥智比勇。既需有出世之大略,又需有入世之細謀。”
“那我知道了,這就是比誰更聰明的遊戲對吧!”夜昙恍然大悟似的拍了拍手掌,“那我肯定能赢~”
“呵……”她還是這麼自信。
“你幹嘛,你看不起我嘛!”夜昙有些炸毛。
“并非是在下看不起公主,隻是覺得……公主能一直這樣自信樂觀,真的很好。”少典有琴擡頭看向夜昙。
他自是希望之前那事對她的影響越小越好。
“你就是在嘲笑我!”某花不樂意了。
他這分明是在諷刺她!
“我要跟你下!”
————————
一局終了。
“公主,你以前還是比現在更厲害些的。”
玄商君放下手中白子。
以前雖然她也毀棋,但不像這次這般多。
“以前……”夜昙稍有動搖,她當然也知道自己耍賴擾亂棋盤的樣子不怎麼好看。
“要不是本姑娘不記得,哪裡能輪到你在此嚣張!哼!”
“公主,你……可否想恢複記憶?”
少典有琴亦從未像如今這般舉棋不定。
他覺得,還是直接問她的心意為好。
“我……”夜昙有些猶豫。
記憶……她當然想要!
但是恢複記憶的代價那麼大,她可不想付。
好疼的!
“公主,我去請教了昆侖之主,他說,若一次隻植入微量的記憶碎片,就能将痛苦減弱到最低。”不過,這法子自然頗費時日。而且,若不能心靈相通,便不能進入她的識海,就沒辦法幫她梳理記憶,離她恢複……也就不知道要耗費多少時日。
“不知公主可否想要一試?”
“那還要和你睡覺嗎?”夜昙脫口而出。
“……自是不必。”少典有琴解釋道。
“公主,那夜之事,是我做錯。我……深悔之。”
“……其實啊”,夜昙的語氣軟了一些,“我也不知道要不要恢複……要恢複……也行吧……”現在她雖然有些記憶,但卻又感覺自己像個局外人似的,“可是很疼的啊……”
“如此……”玄商君當然不願逼她。
但他想幫夜昙整理一下紛亂的記憶;也可探索些其他法子……
畢竟,她也是想恢複記憶的。
這些天,他一直都在和昆侖的二位上神探讨,也想了些可能的方法。
隻是……她怕是不願讓自己近身。
“公主……”少典有琴斟酌着開口。
“何事啊?”
“不知公主方才下得可盡興?可想……與我賭一局?”
“什麼什麼?賭什麼?怎麼賭?”果不其然,某花暴露出了賭棍的本性。
“賭棋,若公主能赢我一局,就算你赢。”
“賭注呢?”夜昙最關心這個,“我赢了的話你能給我和離書嗎?”
“這個……不行。”神君語塞。
“那有什麼好賭的嘛……”夜昙瞬間有些興趣缺缺,她倒回床上,“我睡了。”
“等等”,看來他是必須要答應了,“那……就依公主的意思。若是我赢,便請公主允我嘗試為你恢複記憶可好?我保證絕不會讓你感到疼痛……好嗎?”
“嗯嗯!”夜昙信心滿滿地點頭。
也不知是哪裡來的這自信。
幾局下來。
“啊……”夜昙怒推棋盤。
這樣下去,她根本就沒希望赢啊!
“都是你赢,我不玩了!”
“公主,不要耍賴。”少典有琴有些無奈地以手撫額。
“這樣,接下來再賭五局,每局,隻要你能赢一次,我就給你和離書,可好?”
“你說的喔!”夜昙挽了挽袖子。
她的幹勁一下子回來了。
最終,棋局還是以夜昙的慘敗告終。
這也是當然的事。
如今,賭上了和離書的玄商君是絕對不會放水的。
“唔……”蔫在床上的花發出了委屈的聲音。
怎麼辦有沒有人呐?!
能不能幫她耍個賴啊?
“公主……昙兒”,玄商君坐在床榻上。
他的手中是紫色的記憶碎片。
小的不能再小了。
“别怕,這次應該是不會引發太多痛楚了。”
他的私心……自是希望她能不再誤會自己,但更不想看她難受。
“……”夜昙緊緊閉上雙眼。
沒辦法,願賭服輸。
這點原則她還是有的。
不過……這次倒是真的不怎麼疼,夜昙隻感覺腦門有些麻乎乎的。
待再睜眼之時,她還有些不知身在何處。
夜昙眨巴眨巴眼睛,感覺自己好像又恢複一些記憶。
白花花的一片,那是哪裡?
有三個人,好像在說着話……
姻緣橋。
命定之人?
壞了……
還沒等她弄明白,場景又是一轉,這會兒,有一大堆人在一間藍色的屋子裡。
耳畔響起的是琴箫聲……
綠衣服的女人?
碧穹……
“昙兒,你感覺如何?”見夜昙醒來,少典有琴關切地問道。
“可有哪裡疼?”
“你走開!”夜昙猛地打開伸向自己的手。
“……”為什麼她又這麼生氣啊?
“還是疼嗎?”不會吧?這次他還是有自信的。
“你走你走你走!”就算自己早打定了主意要和這個少典空心和離……
但想到受過的那些委屈,夜昙還是覺得生氣。
“你怎麼不去找那個和你一起吹箫的仙子啊!”
玉屏箫笛,誰家青玉起仙音?
傻子都看得出來他倆多般配!
“……”
玉人吹處月華招,雙管傳仙調……
還吹箫!
當引鳳伴呢!
“你說我姿色平平,是不是就是覺得那個女的比我好看?你眼睛是不是瞎了!?”某花的一些奇怪勝負欲。
“啊……我知道了!她是不是你的小老婆啊!?好啊你個寵妾滅妻的魔鬼!”
“怎會,那……那是碧穹,她是我表妹。我們隻是在表演節目。”玄商君垮下臉來。
為何她盡想起這些讓他難以招架,難以解釋的記憶啊?!
“而且……你也同意了的。”
“肯定是你逼我同意的!”夜昙一副“你就是腳踏兩隻船”的表情。
“而且你還不給我飯吃!”
“我沒有。”神君猛搖頭,“你有自己的廚房的,就在天葩院裡。”
“但你說我隻能吃半碟……”
什麼來着的?
“饅頭?饽饽?窩窩頭?”
所以有廚房又怎麼樣,還不是沒得吃!
“你還說我不按你的命令做就連窩窩頭都沒得吃了!你虐待我!”
看那殿堂,分明就是富貴人家……
“自己吃着玉盤珍馐,就讓人家吃糠咽菜,你真的好壞啊!!!”她真的最讨厭不給吃飯的懲罰了。
比罰抄寫還令人發指!
“……我……”神君想狡辯來着,可那些話自己也的确說過。
……原來,她一直都介意那些事的嘛?
“其實,我們都是……吸風飲露的,并沒有吃什麼……玉盤珍馐。”他弱弱地補充了一句。
“哼!”某花根本沒有要聽他解釋的意思。
“你怎麼還不滾?!”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