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魃說:“那就更有趣了。”
“你。”薛檀頓了頓,咬字很重,他說,“飛那孩子心中的執念,應當也和你有關系吧。”
薛檀歎了一口氣:“我發現,你很善于玩弄人心,還很喜歡與存了死志的……必死之人交易啊。”
旱魃說:“如果你待在一個暗無天日的鬼地方六百年,也會迫不得已喜歡死人的。”
薛檀說:“我答應。”
旱魃袖手看他,如同欣賞一朵花命中注定的墜落,并以其習以為常:“那就動手罷。”
繁金劍出鞘,可是此時它的主人已經拿不穩它了。
城樓喋血。
烈烈火焰在耳畔忽如其來的炸開,讓衛绮懷恍惚一瞬,隻聽見自己喉嚨裡翻滾着的破碎音節。
眼前逐漸混沌起來,血和火在夜色裡飛快融為一體,有什麼猩紅色的東西在她渾渾噩噩的視野裡微微閃爍,她分不清那是天上搖搖欲墜的赤色流星,還是薛檀飲劍時,紛紛揚起又落下的血雨了。
她狠狠地閉了閉眼。
四周的風忽然安靜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繁金劍上的血徹底涼了下來。
旱魃站了好一會兒,終于站得有些不耐煩了。
衛绮懷看見她慢慢走向薛檀的屍體,伸出的手就要觸碰到他的額頭。
她要做什麼?
“……别碰他。”
空中乍然響起一個沙啞的聲音。
旱魃收回手,轉身,平靜道:“你醒了?醒得倒真是時候。”
琅月持劍撐起自己的身體,踉踉跄跄地追過去,抓住薛檀的身體。
她的手探上他的鼻息,然後又小心翼翼地移至他喉嚨間已經幹涸的傷口上。
最終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哽咽。
“如你所見。他已經死了。”旱魃說,“死前和我做了個交易。用他的命,換你的命。看來你對他很重要。如何?是不是很感動?”
“……”
琅月用力地擡起了頭。
衛绮懷第一次在琅月的臉上見到名為“茫然”的神色。
“你在找什麼?你的夥伴嗎,還是别的什麼人?”旱魃似乎很擅長自言自語,“無所謂,反正城上城下的人,都快死絕了。”
“我在找我的劍。”琅月說。
“你的劍就在你手上。”
琅月低頭,看見自己手中緊緊握着的、微微發顫的劍。
站在她不遠處的妖異饒有興緻地看着她:“他死了,你傷心得快要瘋了罷。”
“……你這麼喜歡揣摩人的心思,”琅月靜靜開口,“你想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旱魃随口問:“那你在想什麼。”
琅月輕聲道:“我在想,如何才能殺了你。”
旱魃一愣,猛然大笑,這種蝼蟻式的反抗顯然取悅了她。
“雖然我并不打算出爾反爾,但是我要提醒你,”旱魃笑着用手指虛虛點了點她,說,“你有長生鑒。而我殺你,易如反掌。”
她的語氣半是威脅半是玩笑:“我吃了你,想必就能得到長生鑒的神力了罷。”
琅月睨着他,語氣輕得有幾分諷刺:“長生鑒無法這樣傳承。何況,我之所有,也不過十分之一而已。”
衛绮懷聽得有些不真切。
長生鑒又是什麼?還是她聽錯了?
她聽得斷斷續續,腦中也一陣嗡鳴。
旱魃說:“十分之一的神力,也很好了。”
琅月卻異常冷靜地開口:“你同它無緣。别妄想了。”
旱魃的語氣忽而尖銳起來:“何者為緣?”
琅月隻說:“世間萬物自有緣法。你殺孽纏身,并無慧根,也無法承擔攫取神力的代價。”
她說得客觀,然而旱魃卻仿佛是忽然被觸動了逆鱗,當即冷笑一聲:“我并無慧根?好……好!”
攻守之勢異也。
先前如同狐狸玩弄獵物那般,她平心靜氣地與兩人對峙了許久,無論如何都未曾有過什麼情緒波瀾起伏,可是現在不知何故,旱魃居然被這一句輕飄飄的話徹徹底底激怒了:“你們人族自恃聰明,素來狂妄自大。好啊,今日我倒要讓你看看什麼是緣法,什麼又是慧根!”
她随手一招,樹妖的身體被火焰簇擁着,滾了出來。
衛绮懷滾在地上,試圖撐起自己的上半身,卻發現傷成這樣她根本無力站起,便又躺了回去。
琅月身子一動,想要過去将她扶起,可是衛绮懷隻搖了搖頭制止了她。
無力回天,徒勞無益。
琅月目光微微顫動,最終還是收回了手。
旱魃轉過身來,居高臨下地看着樹妖,忽然間嘴裡蹦出了一個與此時此景八竿子打不着的問題:“佛曰,人生有七情八苦,我且問你,你可知這八苦是何物?”
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我死都要死了,還要跟你好聲好氣地說話嗎?
看着眼前妖異這幅陰晴不定的模樣,和這莫名其妙的勝負欲,衛绮懷并不想搭理。可是下一刻,她卻聽見自己這具身體緩緩從胸膛中吐出一口煙氣,用沙啞的聲音開口了。
不知樹妖臨死前是因為恐懼、還是想到了别的什麼東西,居然開口回答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