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李大人,曾經奪舍菌妖不知多少年,早已經異化為邪氣深重的半妖。雖在當年被琅月薛檀解決,可是遇上這等奇遇,被起死回生,也不是全無可能。
好人短命,惡鬼千年,真是世道不公。
綠衣人面不改色:“那又如何。”
衛绮懷說:“為虎作伥。”
“為虎作伥又如何?”綠衣人終于回身,一雙已經不再年輕的眼睛冷冷地注視着她,“你知道,我已經在這暗無天日的死城裡苦守了多久?怎麼,你也要同我講道理嗎?”
綠衣人不再理她,隻身向前,一扯手中的柳藤,帶得衛绮懷和謝淩嶼同時趔趄了一下。
他面向崔晏等人,揚聲道:“幾位,可以把我的同伴還給我了嗎。”
鐘如星哼了一聲,崔晏輕輕甩袖,推出一隻瘦小的、膚色深黑如碳的妖鬼,從外表上看不出來是什麼屬性。
那手執判官筆的青年似乎搖了搖頭,随口道:“這影首來之不易,崔道友确定就這樣放虎歸山麼。”
崔晏溫和道:“還是阿懷與謝道友的安危更為重要。”
“影首?他是影首?”衛绮懷轉向綠衣人,急于求證,“他也是死在這裡的妖鬼?”
“是。你見過?”綠衣人瞥了她一眼,似乎全然不明白為何她能這麼激動,随口敷衍過去。就不再同她說話。
衛绮懷愣了。
她怎麼沒見過?
影首,是負責操縱、指揮、引領“影”的頭領。如果說“影”這種魔族是羊群,那影首的位置就是頭羊。
他們初入飛紅城那夜,薛檀在客棧吹埙吸引過來的不就是影嗎?
“影”在飛紅城的死局中,究竟起着什麼作用?
綠衣人說:“我倒數三聲,我們一同放手,如何?”
崔晏颔首:“可以。”
“慢着。”那姓李的半妖忽然道,“幾位,我們手裡有兩個,你們卻是隻有一個,不知你們要換哪一個啊?”
綠衣人一怔,蹙眉片刻:“也是。”
崔晏語氣微愠:“閣下是要毀約?”
半妖道:“如你所見。你隻能選一個人。”
衛绮懷在心底啐了一聲。
又是他大爺的一換一!
綠衣人轉向謝淩嶼:“姑娘,你有什麼話要對你們的朋友說的麼?”
謝淩嶼望着鐘如星常以灏,遙遙道:“師兄師姐不必為我掣肘,放手去做就是。”
綠衣人望着衛绮懷:“你呢?”
系統适時地彈出提醒:【階段劇情任務,請宿主做出符合角色心理邏輯的行為反應。】
符合角色心裡邏輯?
如果她被綁架,被威脅,綁匪還要求人質家屬二選一,她應該說什麼?
衛绮懷卻沒有看向夥伴,而是擡頭看他,忽然笑了:
“好啊,你們當然可以留下我——如果你們不後悔的話。”
系統沉默片刻,謹慎道:【宿主,請勿威脅綁匪。此舉風險系數過高,恐有生命危險。】
果然,綁匪中有人氣急敗壞:“你敢威脅我們?”
衛绮懷點頭:“是。我正是在威脅你。那又如何?”
“都住嘴。”綠衣人喝止兩人,轉向崔晏,“如何,公子決定要換哪一個了嗎?”
崔晏與一衆同伴合計片刻,向他道:“那就請閣下……把謝道友放過來罷。”
謝淩嶼怔然,看向衛绮懷的眼神裡有無聲的歉意。
衛绮懷環顧四周的視線頓了頓,沒去看她。
怎麼說呢,青梅竹馬做到這個份上,确實是有點兒挫敗的。
她想要的,其實也不過就是某某人心中不假思索的第一選擇。
但是平心而論,倘若是衛绮懷自己站在決策者的位置上,權衡一下利弊也能明白崔晏現在這麼選的原因:謝淩嶼有舊傷,決策者自然應該先救傷員。
所以,說到底……其實也沒什麼好指摘的。
若真要計較,真要憤怒,她更應該去恨自己粗心大意,莫名其妙就被挾持,莫名其妙就落在了一個需要人拯救的尴尬位置。
——畢竟,她從前一直自信,像二選一這種問題,是絕不會出現在她面前的。
衛绮懷别過臉去,故意不理會謝淩嶼和崔晏投來的目光。隻不過她轉的幅度太大,轉過了頭,正正對上了那位李大人怒火中燒的一雙眼。
冤家路窄。
衛绮懷被他瞪得手指發癢,充滿惡意地回以一個微笑。
“系統。”衛绮懷催促,“任務完成了嗎?‘心有不忿,’我應該已經表現出來了吧。”
【您的反應過于平淡,演技有待提高。】
【但是階段劇情任務已經通過。】
先抑後揚,系統深谙說話之道:
【恭喜宿主,戀愛腦進度達到60%,進入“委曲求全”階段。】
“多謝放水。”
衛绮懷運轉靈力暴起,震開縛在身上的柳藤網。
“現在我可以動手了吧。”
铿然劍響!
人質乍然脫困,綠衣人猝不及防:“你!”
那位李大人登時大叫:“姓柳的!你怎麼綁的她!”
沒等他叫完,衛绮懷的劍就已經挾在了他的頸上:“我方才說過,如果你們敢留下我的話,可不要後悔。”
綠衣人急忙伸手:“且慢!”
回答他的是一聲毫不留情的“哧——”
衛绮懷一劍貫穿了手下半妖的身體,幾乎将他從胸腹處一分為二。
她瞥了眼綠衣人,開口:“你應該知道,我是絕不會留他的吧。”
半妖吃痛大叫,從他破開的腹中卻不見鮮血,隻有密密麻麻的菌絲攜着赤紅火焰細蛇一般鑽出,幾乎将他自己繞成一隻紡錘。
他厲聲大喝,菌絲又換了方向,轉去攻向衛绮懷。菌絲已經不再有生命,可是有着生前的緣故,現如今依然受他所控。
綠衣人的臉色很不好看,踟蹰之下,竟然一時沒有确定該不該插手。
菌絲密密匝匝層層疊疊地纏上衛绮懷,如果沒有護體靈光,血紅黏液會腐蝕透她的皮膚。半妖正要冷笑,卻見對方從袖裡擲出一顆金剛石,“咚”的一聲落到劍上,登時被湧動的劍意裹挾,頃刻化作齑粉,騰出茫茫霧氣,為她護身。
半妖瘋狂地催動菌絲。
衛绮懷信手召出一道劍訣。
劍意流轉,清聖浩然之勢大漲。
半妖恍然睜大了眼睛——
她要殺他!
她是真的要殺他!
她到底是個什麼人?!
“攔住她!攔住她!都給我攔住她!!!”
哪怕被黏膩的血紅菌絲纏住手臂和腿腳,她手中的劍式卻依舊未停。
靈光一寸寸漲滿雪亮劍鋒。
這一式,磅礴如風,氣吞河山,光彩耀目,像一條穿風破雪的巨龍憑空而起,在這死寂的古城中用來殺一隻半朽的妖鬼,不免顯得有些明珠蒙塵了。
半妖本有躲避的餘地,可是見這一劍猶如天來,駭然之中心頭劇震,竟是連半步也挪不動了。
綠衣人手下的藤葉也遲了一刻。
他在這巍巍赫赫的劍式中認出了幾分久違的劍意。
他曾經無比羨慕、無比神往,回憶過千千萬萬次的劍意。
“我跟他學了兩招。”衛绮懷回首,還能分出兩心思沖他一笑。“這還要多謝你啊。”
她舉起劍來。
“還記得你上次是怎麼死的嗎。”她的聲音平靜落地,卻殺氣凜然。
非昨的劍鋒挾着雪龍之息,沖破半妖身上的熊熊燃燒着的靈焰——刺入他的喉嚨。
又一次,身首異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