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欲言又止,見她實在熱心,輕聲道:“家裡有位夫人。”
之後又來一位身量高挑體格健壯的侍女,兩人合計一番,還是決定把她領着去了庭院。
忽然先前那小丫鬟驚叫出聲:
“夫人!您怎麼出來了!外面風涼,您身子弱,快回去吧!”
衛绮懷轉頭,看見一個容貌姣好的年輕女子披着鬥篷立于藤蘿架下,滿面病容。
太瘦了。
衛绮懷心下歎道:
美自然是美的,隻是……太瘦了。
女人蓦然與她對望。
衛绮懷被她注視得有些心虛,又聽那她對兩個小姑娘道:“今日天色很好。”
她又對衛绮懷說:“我已經許久沒見過外人了。”
衛绮懷一愣,忽然從不遠處急匆匆走來兩三個侍衛模樣的女子,其中一人厲聲叫住那個丫鬟:“小雀,誰叫你把外人放進來的?”
小雀忍不住辯解:“走水了,人家來借水都不行?”
衛绮懷道:“借水而已,閣下何必大動肝火。”
侍衛冷笑:“走水了還這麼慢慢吞吞的?”
“潛火軍快要來了。”衛绮懷心道這侍衛倒是不傻,便退了一步,“而且我動作并不算慢吧。”
她向那位夫人道:“如果夫人不介意我借用一下您家的水缸的話。”
女人颔首:“姑娘請随意取用。”
衛绮懷把木盆扔下,擡手提起了蓄滿水的水缸。
小侍女瞠目結舌:“……姑娘好臂力。”
那侍衛本也懷疑這人可疑,但是看見這人這個莽勁兒又不知該如何是好,隻能惡狠狠道:“那還不快走?!别在這裡擾了我家主人的清靜!”
衛绮懷提着水缸遊刃有餘地離開她們的視線範圍,走到門前,彈指摧毀了那個壓陣的寶物,大搖大擺地走出去了。
見她出來了,鐘如曜迎上來:“表姐!你見到那個姑娘了嗎?什麼樣的?”
“大約……可以算是個病美人。”衛绮懷說,“隻不過有些奇怪。”
鐘如曜道:“哪裡奇怪?”
衛绮懷說:“那些侍衛似乎是覺着我可疑。”
鐘如星嗤笑一聲,擡手在她臉上一抹,破開了易顔丹的效果:“你哪裡不可疑?”
一身錦衣绫羅卻又把自己弄得狼狽不堪,還舉着個水缸招搖過市,誰看了不覺得可疑?
衛绮懷說:“她們倒不是針對我,而是覺着‘外人’可疑。”
鐘如星說:“梁鸾那厮,敢養外室還這般膽小如鼠?”
衛绮懷說:“是吧,真的很奇怪,既然他既有賊心也有賊膽,為什麼還嚴防死守成那樣,外室又不會跑。”
鐘如曜冷哼:“做賊心虛。”
不像。
衛绮懷心裡是這樣想的,但卻說不出究竟哪裡不像,隻好歎口氣:“那唢呐我已經收走了,現在破陣也沒關系。如曜你若是現在想去看她就去吧,體面點,别跟人家吵架,我看那姑娘身子骨受不住風吹。”
鐘如曜道:“我哪是那樣不講理的人。我就是想看看她什麼樣而已。”
衛绮懷擺擺手:“我明白我明白,快進去吧,速戰速決,記得機靈點,先把那幾個侍衛放倒——你看你二姐那架勢,馬上就要一個時辰倒計時了。”
果然,鐘如星冷面無情地宣布:“計時開始。”
衛绮懷笑了笑,說:“我們先去巷口的那家茶館坐一會兒,你記得來找我們。”
鐘如曜點點頭,轉身望着那屋檐上壓着的陰沉雲翳,潦草地裝扮了一下,舉步欲進。
衛绮懷又叫住她:“等等。”
鐘如曜:“?”
衛绮懷:“順便把這缸給人家還回去。”
鐘如曜:“……嗚。”
抱着個水缸出場亮相!這樣一點兒氣勢也沒有啊!
*
衛绮懷坐在茶館二樓,百無聊賴,看着鐘如星手裡翻看的那本賬簿有點兒眼熟。
正巧這時候與她約好的聶祈也挑完了衣裳,傳音找了過來。茶館裡的小二正在兜售江湖叢談和衡北日報。他便買了一份日報,又要了一壺茶,坐到她身邊。
鐘聶兩人打了個照面,各自低頭看各自的東西。衛绮懷正打算也要一張日報,卻見一隻赤紅色的迅行雀忽然從窗間飛了進來,跳到她肩頭,振翅落下一張信。
迅行雀胸前是授南的朱雀圖騰。
崔晏的來信?
衛绮懷展開信紙,掉出兩朵瑩白如玉的花兒,花型似海棠,卻比海棠花要大一些,花瓣更為輕薄剔透,質感如細瓷,入手微涼,兩朵花碰在一起,發出如同玻璃風鈴相撞的細碎聲音。
崔晏寫得相當簡單,隻說了兩件事。
第一是上次的蜃妖未能除盡,他正在南海為此奔波,恐怕這段日子都不能回去了。
簡單來說是,出差了。
言下之意是叫她近日不必去授南找他。
第二是這随信的花是他在蜃妖巢穴中尋到的一種奇花,名叫無香,又叫三寸雪,相傳取此花一朵放在枕邊,能安神助眠、明目靜心。若是添入寝時的熏香裡,還能連做三日美夢,夢中所願之事皆能成真……當然,在用量足夠的前提下。
他說現如今他就尋到這些,自己也沒試過這幾朵能不能有三日美夢,并且誠實地勸她不要太把傳聞當真。
衛绮懷回了信,剛挑出個妝奁把兩朵無香花收進去,就聽見身旁看報的聶祈忽然咦了一聲:“那蔚海樓的霍掌門昨日竟然走火入魔、自絕而死了?”
“咦?”衛绮懷問,“是修煉出了岔子還是受了魔族蠱惑?他身為蔚海樓掌門,掌管一城的城主,可謂是位高權重,像是走火入魔這樣的大事怎麼着也得被門人壓一壓吧,怎麼忽然就爆出來了?”
聶祈道:“聽說是光天化日之下驟然入的魔,神智盡失,狂性大發,一夕之間須發皆白。當時正值他夫人的生辰宴,衆目睽睽之下入魔自盡……這才登上了日報。”
衛绮懷唏噓片刻,又見聶祈低頭浏覽了一下弟子玉令,道:“阿懷,你近來是不是多了個姓任的師妹啊?我記得前些日子聽聞你師叔收徒了。”
“是,任長歡。”她說,“怎麼了?”
“你這位師妹真是了不得,玉令上說,我那師弟遇見了她,與她一道去了監兵神洲的西方邊陲之地,共同除了來犯的魔軍,還押回來一名魔将。”
這就是任長歡的曆練任務?
衛绮懷正打算開口,忽然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鐘如星擡眼,道:“總算好了?”
鐘如曜步履匆匆,隻來得及向聶祈簡單招呼了一聲,聞言神色微妙地遲疑道:“不。就在方才,梁鸾來了。”
衛绮懷伸手捂住聶祈的耳朵。
聶祈神色無辜地看着她。
衛绮懷做了個口型:“家事。”
聶祈:“……可以用絕音陣的。”
衛绮懷:“……對哦。”
鐘如星擱下賬簿,輕輕地按了按指節,這個動作顯然是對于此事中小姑娘表現出來的猶豫不決的不耐煩。
她沒什麼好氣:“你不趁着這個機會和他對峙,反而就這麼灰溜溜地回來了?如曜,和他一刀兩斷,别讓我說第二遍。”
“不是不是!二姐你誤會了!”鐘如曜讪讪道,“是她要我先走的。”
衛绮懷發現了她袖子下的左手中似乎攥着什麼東西:“究竟是怎麼了?”
“我也不知如何跟你們解釋……總之不是你們想的那樣。”鐘如曜張開緊握的左手,抽出一張胭脂香氣的湖藍色手絹,“簡單來說就是,她要我幫她。”
衛绮懷将那張手絹展平,看見其上蘸着胭脂匆匆寫就的“羅娉”兩字,橫平豎直,如初學稚子,落筆如刀,胭脂如血。
還摁着一個鮮紅的掌印。
這好像确實和她想的不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