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绮懷沉默。
“不過,”不知是寬慰她,還是寬慰自己,綠萼又強打起精神來,笑道,“善惡有報終究是好的。畢竟這世上更多的,還是永無沉冤昭雪之日的可憐人啊。”
若這世上有鬼,能索惡人的命,反倒還公平些。
衛绮懷擡眼看她:“姑娘今後有什麼打算?”
“幸得七姑娘引薦,綠尊才謀得了個差事在衡北立身。”她俯身将一瓶新換上的綠萼梅擱在窗前的翹頭案上,回眸淺笑,笑顔純粹而溫暖,柔和日光穿過雕花窗棂落在她的臉上,為她添了幾分明亮又自然的氣色。
這樣好的天氣,再加上對面坐着的那位甯靜和煦的女子,實在讓人很有傾訴欲,她情不自禁地談起自己以後的規劃:“我想,若是此後的日子能安定下來,便抽出些功夫去尋找姐姐。”
衛绮懷一愣:“姐姐?”
“正是,姐姐比我大了五歲,與我相貌相仿,名叫羅媛。”綠尊道,“我是與姐姐一同被父親賣給牙人的,失散至今,足有六七載。即便後來一直與人打聽她的消息,也未曾得到過任何結果,現如今終于得了自由身,自然更當盡力。”
血脈親人分離至今,狀況未明,生死不知,她的神色中表現出了幾分顯而易見的憂心,衛绮懷卻顧不上安撫她的心情,隻關注了另一個重點:“相貌相仿?”
……相貌相仿?
她心中忽然湧現出了一個恐怖至極的猜測。
可是哽着喉嚨無言了片刻,她終究還是咽下了那句話,打消了那個念頭。
“是。”綠萼以為她是好心要幫忙,便道,“昨日少主說可以幫我尋人,不必麻煩您了。”
衛绮懷這下可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終于,她決定告辭,可是她分明已經起身,卻還是忍不住開口勸道:“姑娘,衡北每年來來往往的人數衆多,恐怕你是——”
萬一你找不到呢?
她的口氣太不樂觀,綠萼自然是聽出來了,但還是注視着對方,堅決地道:“人海茫茫,找一個人有多難,我明白的。”
她又說:“可即便如此,我也是一定要找的。”
找不到,也要找。
一年兩年找不到,那就找十年。
十年二十年找不到,那就找一輩子。
“……”
衛绮懷安靜了一會兒,微微笑道:“你的姐姐若是知道,一定會很高興的。隻是你苦盡甘來,已是不易,以後可不要在尋人的時候,怠慢了自己。”
她這句話的角度來得奇怪,綠萼有些莫名其妙,卻還是接受了對方的好意,莞爾:“謝謝您,幼時姐姐常說,她以我為驕傲,可她比我要聰明多了,我、唉,我真希望……”
真希望有一天,她能真正成為姐姐的驕傲啊。
她提到姐姐的時候便不由自主地多說了幾句,忽然又意識到現在對話之人才認識不過兩天,遠遠談不上熟悉,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及時止住了話題。
對方卻十分肯定地說:
“你是的。”
衛绮懷抽走瓷瓶中換下的幹枯花葉,放眼望了望窗外,道:“時候不早了,快要開宴了,姑娘打算去湊個熱鬧嗎?”
對方搖頭:“還是免了罷,綠萼生性孤僻,怕是擾了别人的興緻。”
“哪有什麼擾不擾的。若是你去,大家自然歡迎,你若不喜歡,那就不去。現如今你有了你自己的生活,不必再像以前那樣為了旁人委曲求全。”衛绮懷走到門前,又回頭道,“便是為了你的姐姐,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綠萼忍不住笑了,感慨道:“衛大小姐,您真是一位好心人。”
雖然人人都說世上還是好人多,可她卻是最近幾日才知道,原來世上還有這樣多的好心人。
人生真是奇怪,有時困苦艱難,半點兒絕處逢生的希望都看不見,有時偏又能峰回路轉,好似上天隻是想開個小小的玩笑。
可真要是命運的玩笑,又怎會讓她在萬念俱灰之時,連半個好心人也求不到呢?
“……”
衛绮懷的神色隐在高檐下模糊的陰影裡,似乎做了個微不可察的小動作。
綠萼幾乎瞧不清她的目光,隻能看見對方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唇間無聲逸出了一句歎息。
為什麼搖頭?
是在否認她并非是簡單的“好心人”,還是對這種把自己的生活寄希望于他人“好心”的輕率想法不予認同?
胡思亂想間,綠萼聽見對方收起歎息,低聲道:“我真不知道該說你是幸運,還是不幸了。”
綠萼擡眸,微微困惑。
然而緊接着,她聽見衛绮懷說:“但祝你此後的人生,能夠否極泰來。”
于是她又輕輕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