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那兩人離開,衛绮懷走向另一條路——無論她如何迫不及待地想要趕去那個鬼地方看魔族中人自相殘殺,此刻也必須為好友找個安全的地方好好休息。
可是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過去,那場危機迫在眉睫,現在又有哪裡安全呢?
除非離開這座行宮。
她一轉身,涅槃大典的禮樂聲便遙遙追來,那樂聲是前所未有的清晰,再次如四面八方湧來的潮水般将她頃刻包圍。
不知是不是那種詭異的吸引力又有了提升,狂熱的信徒将鳳凰台圍堵得水洩不通,衛绮懷确定他們的目力無法越過高台看見那棵所謂的神木,卻聽見口中歡呼着全然一緻的神聖字眼兒,好像萬人同見,萬人齊念、萬人一心。
忽然眼前一陣閃爍,她眨了眨眼睛,看清是這座高台上下點明了燈火。
白日點燈已是不同尋常,更别提這片燈輝無風自動,眨眼間便連成一道道延綿不絕的清晰紅線,遙遙望去,竟恍若狼煙烽火。
而這烽火下,湧動的人頭高舉雙手,前仆後繼,就算沒有披堅執銳,也足以令她毛骨悚然。
“衛道友,你怎的又折回來了?”
一個聲音将她喚回人海。
衛绮懷扭頭,看見了琅月薛檀。
琅月依然是那個琅月,她神色清明,伫立如松,僅僅是這樣站着,便讓她身外的狂潮莫名平息下來,仿佛任何風暴都無法侵襲她。
“……遇見你們真是太好了。”
衛绮懷長舒一口氣。
這話說得有些古怪,薛檀眼尖,瞥見了她身旁的呂銳,“衛道友,呂道友這是?你們遇上什麼事了?”
“她過一會兒就醒,”衛绮懷目光在兩人中徘徊片刻,詢問道,“二位有事在身嗎。”
“現在沒有了。”琅月道。
衛绮懷急急追問:“現在?”
“衛道友你不知道,方才亂得很,我們追的那幾人都走丢了,官兵說是混進來了妖。”薛檀抱怨道,“可這裡人山人海,要調查妖的蹤迹,又實在是束手束腳。”
琅月注視着她,“衛道友神色惶急,一開口卻隻問我們,不提自己,想來是有所托。”
“琅月道友慧眼,确實如此。”衛绮懷苦笑一聲,竟不知道自己是這樣藏不住表情的人,“不知兩位可否幫我照看一下呂道友,我與人有約,去去便回。”
“自然可以。”琅月答應,接過她懷裡的呂銳,但目光觸及到衛绮懷滿臉為難之色,又道,“衛道友要說的,隻是如此?”
衛绮懷鄭重開口:“還有就是,衛某希望兩位能帶着呂道友,先離開鳳凰台。”
“……為何?”
“因為——”
因為什麼?怎麼解釋?
怎樣勸說他們放棄一場近在咫尺的、十年未有的隆重典禮?
編個“夜觀天象”的謊話,還是照實了說?
可是臨時想到的謊言漏洞百出,琅月修為在她之上,她未必能蒙混過關。
照實了說,如何解釋她所知信息的真實性又是個問題。
更何況,風雨欲來,琅月薛檀這樣的人,定然是不會隻顧着獨善其身,而是要去疏散百姓的。
……她本來也想着要在處理鹿韭後,和夥伴們一起疏散百姓。
但是,現如今百姓們已經受了影響,會被她們說服嗎?會被她們動搖嗎?
算了,即便場面如此混亂,可她又不是導火線,為何偏要替始作俑者顧忌這麼多?
“我——”
把繁多的顧慮抛到一旁,就在她下定決心要說出屬于“未來”的真相的時候,薛檀卻無可奈何地笑出了聲,“哎呀,衛道友,不想說就罷了,我們隻是憂心你的安危,不是要讓你為難的。”
琅月對她點頭,“我們客棧再會。”
可靠的後盾。
衛绮懷此刻無比慶幸這場循環沒有覆蓋第一天她與琅月薛檀的相遇。
“多謝,”她很想多說些什麼,可最終卻隻能擡手一揖,“多謝兩位。”
她轉身告辭,逃也似地離開了。
*
與其說是逃離,不如說是深入風暴中心。
可是暴風眼又在哪裡呢?
眼下鳳凰台混亂至此,她該往何處去?
謝荻雪在何處?謝登在何處?
謝長空在何處?
嶽應瑕在何處?
鹿韭和仇不歸在何處?
燕春梧謝淩嶼她們又在何處?
……簡直是一團亂麻。
衛绮懷思量再三,飛快地走上了前往地宮的那條暗道。
她試圖将問題的關鍵理清——也許燕春梧她們已經說服謝荻雪将謝登處置了,也許鹿韭和仇不歸已經鬧得兩敗俱傷,也許嶽應瑕隻是一個隔岸觀火等待鹬蚌相争的漁翁。
無論如何,擒賊先擒王。
神器藏身之地,才是她的最終目的地。
“是嗎?”一個熟悉的聲音突兀地響起,“你當真是這樣想的?”
幽森的塔林赫然落于眼前,熒熒鬼火中,衛绮懷看見了另一個自己。
心魔,老相識了。
“我沒時間和你打招呼。”她匆忙着找尋上次鹿韭和謝長空布陣的那座高塔,“你要是閑得發慌,也給我搭把手,幫我瞧瞧謝長空能在哪裡。”
“……”心魔沉默了一會兒,“往南走。”
“謝了。”
“……”
“你怎麼還在?”
“向西。走快一些,你太慢了。”
“你還真知道這路怎麼走啊?”步履匆匆,衛绮懷真心實意地費解起來,“你是我心魔,又不是地縛靈,怎麼知道——”
“神識,不會用嗎。”心魔語氣冷淡,卻效率頗高,“到了,左轉,看看是誰。”
腳下一個急刹,衛绮懷險些絆倒自己。
轉頭,在石塔的細長陰影下,她和某人面面相觑。
她算是知道為什麼心魔會給她導航到這裡了。
燕春梧她們怎麼會在這裡?
“春——”
還未開口,便被一把捂住。
“噓。”燕春梧沒有張口,傳音入密,“衛姐姐,别說話。”
“站過來點兒,衛姐姐,這裡這裡。”她側了側身子,給她讓出一個位子。
似曾相識的場合,似曾相識的動作,似曾相識的視角。
衛绮懷輕車熟路地鑽了進去,等到反應過後,才想起來傳音,刨根問底,“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咱們約定見面的地方不是這裡吧?”
燕春梧苦着臉,“一言難盡。”
衛绮懷無奈地轉向謝淩嶼,以期從她那裡得到完整的概述。
“衛道友,我們也是剛來。”謝淩嶼用目光指了指遠處,“先靜觀其變,切勿打草驚蛇。”
現在還靜觀其變什麼啊!都快到火燒眉毛的時候了,在這地下空間躲着,那和自尋死路有什麼區别?
還有,她們這偷偷摸摸看的又是什麼——
衛绮懷定睛一看。
哦,是謝荻雪。
慢着,她不主持典禮了嗎?難不成謝登那厮又被放出來了?
哦,她手裡拖着被五花大綁的謝登。
慢着,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謝長空還在布陣——
哦,謝長空沒有設陣,她此刻就站在對面。
謝荻雪單手拎着謝登,輕輕一甩,把他扔到了謝長空的面前。
衛绮懷心情詭異地平靜下來。
……好吧,她力氣挺大的。
“你們跟着謝荻雪來了這裡?難道謝荻雪這次先于老國主的安排,提前私下處理了謝登?”衛绮懷猜測着,依舊一頭霧水,“但是她的處理未免也太簡單粗暴了吧?還有,她是怎麼找到謝長空的?”